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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23页

作者:言妍

他们立刻跳开。很快的,火车卷起狂沙旋风,扑向他们玫瑰色的年轻脸颊。

涵娟惊魂未甫,承熙却兴奋地对车窗乘客挥手大叫:

“各位,祝福我们吧!愿我们的爱轰轰烈烈、长长久久!”

火车回应般鸣起长笛,向著绚烂晚天而去,恍若青春昂扬的承诺。

坐回脚踏车,承熙神辨焕发有如御风而行。涵娟则在一种沉静中,像所有被爱人吻过的女人,如历经一场仪式,灵魂慵懒不再浮扬,接下去就会认定和认命。

她身旁的女性,老的少的不都如此吗?最后不都走向顺服男人的命运吗?

但她不会的……脚底的地或许震动过,但涵娟终是涵娟,仍会坚持目标。

第七章

白费了,又白费心了……

涵娟望著小桌上那一叠讲义书本,全是她辛苦收集的插班资料,事到临头,承熙打定主意不肯去报考,为此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她满心的“gonewiththewind”,就如五年前的那一夜,但爱情纠葛已太深,怎么也无法再任性说出。

“拜托关灯了吧?以前联考不睡,现在没联考也不睡,电费一点也没省!”金枝的声音隔著一层帘布唠叨著。

涵娟未回嘴,只伸手熄灯。这苦读的空间已伴随她许多年,本以为会给宗铭使用,结果政府实施九年国教,废除初中联考,让十二岁的他平白多出一大段快乐童年,比起从前她煎熬的小小身影,是太幸福了。

一直以来盼望长大,认为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一切问题必然迎刃而解;但真的长大了,才发现世界也跟著变大,人一样渺小,对未来仍充满无力感。

这一年来承熙忙著毕业前的实习课程,常要待在工厂;她则大学课业加重,常需要窝在图书馆,两人的时间渐凑不到一块。而好不容易见面了又是争执,往往喜悦没了,还徒增伤感和寞落。

就像四天前,他们坐在塯公圳的桥头,垂柳在月下青青,明月映水中盈盈,夜色幽幽浮啊的,不知满载多少人间悲喜。

插班事是一桩悲,涵娟生气说:“我真希望这一刻根本不存在,塯公圳消失,花车消失,星月消失,世上没有我,也就不会有种种恼人的事了!”

承熙试著缓和气氛,顺著她的语气玩笑说:“没有塯公圳,也就没有我了,我们叶家可是沿这条圳才下得来喔。嗯,你其实最希望世上没有我,对不对?”

“对!对!”她不顾他的笑脸说:“因为你是骗子,老背叛我们的梦!你既然没有念大学的决心,为何还虚情假意,害我为你奔波,满怀期盼?”

“我并没有虚情假意。”他说:“我从头到尾都表明过我的困境,只是你不愿面对事实。娟,我不是不念大学,而是现在时机不对,我必需先服完兵役再赚钱,等安顿好家才能想自己……”

“不要再说了!”她捂著耳,“每次都这样,初中、高中、大学每个关卡都出问题,永远令我担心受怕,承诺永远实现不了!”

“我知道又让你失望了,但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应该也最能体谅我的苦处……”他拉下她的手说。

“你不也最了解我吗?你很清楚我不想困在这里。”她抗辩说:“你明知一切也是为你好,为何不顺著我呢?”

“我的人生不都一直顺著你吗?但我不能再违背我父母的意愿了。”他说:“如果你想出国留学,我绝不阻挠,而且会耐心等你回来的。”

“不!要去就一起去,一个人落单又有什么意思!”她听了逆耳说。

“就这一句话,我们彼此都离不开对方,根本不可能分隔两地。”他充满感情说:“娟,你有没有想过,人生有很多条路,除了一起出国外,也可以一起留下呀。我当工程师,你当老师,我们的未来已经比上一代好太多了。”

“我不想当老师!”她否决说:“你的志向就只那么大吗?你曾有的野心魄力呢?只要你肯,世界都能掌握在手中,不该轻言放弃的!”

“暂时的放弃,并不代表永远的放弃。”他说:“我一直没忘记你对我的期望,我已经试著在能力范围内做最好了;能力之外的,就要慢慢来了,请相信我!”

以前是她主控局面,如今轮到他要说服她,以爱情为名。

爱情,的确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但这沧海会不会也误了她的一生?承熙已长大成人,不再是看她脸色的憨傻小男孩,也不再是为她一句话而哭的青涩少年,他变成坚定而有主张的男人,想用自己的方式成就疆土领地。

她可以一走了之的,但多年的感情连皮带骨的,已不懂如何抽身;就仅仅是几日的冷战,就有著撕裂的痛,绵绵不绝。

还是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一件事未完成。在父亲鼾声大响后,她悄悄下楼。

“要去哪里呀?”伍长吉突然问。

“肚子饿,吃个消夜。”她回答。

不见月亮,星儿皎皎如钻。她横过无人的马路,来到临网球场的椰子树林,推开隐密处的一块大石头,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果然放了几朵花,都是人家墙院伸出的朱槿黄蝉,表示承熙随时随地,即使走在路上,都会心念著她。

这习惯是从高中开始有的。那时她常晚自习迟归,承熙天天到塯公圳站牌等她回家,有时人无法赶来,就约好在大石头下留个讯号,花叶或书信都可以。

后来他去打工或实习夜归,她也会等,若碰不到面,也在大石头底放个信息。

朱槿和黄蝉虽然半枯萎了,仍是令她感动得想哭。世间千万人,有谁能像承熙一样,和她心贴著心,如连体婴般共存呢?

不舍就必有不舍的理由呀。

拍拍身上的泥,走出椰子树林,救火车鸣笛尖锐地划破夜的宁静,很快的大红灯疾闪而过。涵娟往回家方向走,又是另一辆救火车!

然后起自四面八方的响声,迫她朝后一看,比夜更黑的浓烟已在内巷冒起。

承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内巷失火并非首次,但还不曾发生在深夜,人若熟睡了怎么来得及逃命呢?涵娟花一丢,拚命往内巷跑,人烟愈来愈多,吵闹声也愈来愈大。

内巷口已被救火车封锁住,地上布满水管,规定只准出来,不能进入。

“我的朋友在里面……”涵娟唇齿打颤说。

“爸妈在里面都一样,走!走!别妨碍救火!”有人大声吼她。

涵娟和一群看热闹的人被警察赶到两条街外,不得靠近。陆续的,还有人逃出火场,形容极狼狈,惊惶得有如世界末日。

内巷区域广大,并不清楚火由哪儿烧起,仅看出凶猛火势已遮住半边天,烟呛入鼻眼。而这儿房屋密集街道狭拐,救火车进不去,也只有眼见火舌无情肆虐了。

“阿娟,你吓死人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也不知你人在哪里……”伍长吉由人堆中伸手拉女儿说。

“爸,承熙,还有叶家……”她一出声就发抖:“你看到他们人了吗?”

“没有,他们住在巷子的巷子里,真不好逃。”伍长吉看著天空说:“火像是在他家那一带,也可能不是。”

她极力在黑暗混乱中梭寻,眼睛累得快分不清真实或幻像,但都没有她一心盼望的至爱脸孔。

谣言四起了,有人说火没烧到大广场,有人说已蔓延到废墟小庙……总之都是通往叶家的路,句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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