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聘礼,哪能叫出卖?”迟风的脸色转为铁青。
王伯岩丢下芭蕉扇,走到门口还回首说:“我仍想不透,你为何会有这怪念头?但我同意,燕姝也不会答应的!”
迟风的双眼眯了起来,下巴的肌肉坚硬,牙咬得都痛了。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在海上,没有他风狼得不到的东西!
王伯岩穿过大广场,走到燕姝身边,拉了她就到竹林旁,很激动地说:“你知道李迟风为什么将船货送回吗?他……他想娶你……为妻,船货是聘金,太莫名其妙了!”
燕殊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广场,大员社的男女正盯著她,船上的兄弟也一副瞧热闹状,而迟风则站在乾阴惨白的骷髅头前,眸子深沉地似要将人溺毙。
“不会吧?!他在开玩笑……”她结巴地说。
王伯岩忿忿地踢走靠近的小猪说:“不是玩笑,他甚至要送我香料园和金矿区。你……在他绑架你……你们在无烟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我一直等大哥。”她说得好心虚。事是太多太多,多到反她十九年的种种教养。从想感化迟风,到真心当他是朋友,到哀怨婉转及复杂百?的心思,竟造成他迢迢南下,求结鸾凤的结果?
燕姝的脸颊蓦地刷红,彷佛一切最隐微的私密都摊在阳光下。她年年迎妈祖,人们将她视为圣女,最后她竟让海盗看中,她能说自己没半点错吗?
“那就是李迟风想吃天鹅肉!”王伯岩说:“我虽在某些方面很佩服他,但也清楚他对女人的态度。他从不将女人当一回事,从平户到爪哇,有多少女人在等他,但他却记也记不住,这是海盗薄幸的天性,我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
“大哥,别说了,我早已立志为妈祖守清,不结婚了。”燕姝说。
“守清也不好,我希望你有归宿,但起码要像俞平波那样的家世身分。”王伯岩说:“你是我们全家最宠的么妹,自幼冰清玉洁,又受皇上封赏,我若让你沦落到风狼之手,爹娘在黄泉绝不会原谅我的!”
“大哥,嫁娶不能勉强,我不答应,李迟风也无可奈何,你别和他闹太僵,毕竟是兄弟一场。”她安抚地说。
“你还不够了解李迟风这个人……”王伯岩欲言又止,“总之,你从现在起,好好的跟在我身边,别再和他单独相处,等打狗那儿的船只来,我们就立刻离开,离得愈远愈好。”
竹林里的风飒飒地响,叶翻飞似她无法再平静的心湖。微抬头,见迟风仍立在原处,那霸悍如泱渀大海,只进不退。
他不是令人厌恶的严鹄,也不是能平心以对的俞平波,他是一片怕逾越不过,会教人失足坠落的海洋,她,如履深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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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月将圆时。
燕姝闭紧眼,如浮在缓伏的海波上,是桂花飘香的中秋节吗?往年她都会取别花、鸡舌香、藿香、苜蓿和花香丸浸清酒,再以胡麻油煎,做成“香泽”,让妇女过冬润肤所用。
此刻,她却躺在东番夷岛的竹屋里,风吹山野,百虫啁啾。她一辈子都没预料到自己会到这种地方,见妇女袒胸露背,断齿刺青,虽有掩不住的惊愕,但见她们安静沉默,种禾收割,勤劳而敬天,她也不得不佩服。
她安心的去接受这儿的蛮荒,却看不惯那怪怖的骷髅头,也闻不惯他们喜吃的鹿胃中半消化的百草膏。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迟风要娶她!整日整晚大哥都护著她,不让迟风接近,直到必须各自回屋为止。
她聆听著夜里细微的风吹草动,突然,由某处传来薄铁片就口所发出的铮铮声。此乃大员人的口琴,是男女幽会的暗号,未婚即同宿双飞,在汉人社会是沉江绞杀的通奸罪,但在东番地却是婚嫁传统的过程,这又再一次颠覆了燕姝仅知的封建观念,也算开了眼界。
正想翻个身,隔壁竹席上的女孩却用力的推她,并指著竹屋外。
燕姝不懂,半爬著出来,又被人由背后抱起。
太多次了,太熟悉的气味及劲道,是迟风!其实她也有预感他会来,只是没想到他竟用东番土民的方式。
月照得壤树和近车都亮著银辉,他轻飞无声,她也似浮在如水的夜色中,直至入林的深处。
他将她放在一枝横出的树干上,凝视那秀净的脸庞,恨不得学大员习俗,让生米煮成熟饭,那她就永远属於他了。
那黑濛濛之处有窸窣声,燕姝问:“那是什么?”
“鹿群吧!东番岛内鹿最多,常在人的四周。”他说。
“所以港口叫鹿仔港。”她点头,指向东边问:“岛再往里走,又是什么?”
“据说是顶到天空的高山,和深至黄泉的谷地,几乎人鸟绝迹,我比较有兴趣是东番的沿岸形状。”他回答。
“我记得你说过,你说你不相信是蝴蝶形的。”
“燕姝。”他的大手握紧她的小手,“跟著我吧!海洋世界如此大,天地是我们的家,我们可以一起探究东番的海岸内陆,我要带你去看我平户有樱花纷飞的家,还有浡泥的大庄园,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如果你胆子够大,我们还能去真腊寻那埋了几百年的宝藏……跟我走吧!”
他的眼中有著从未有过的认真,声音中漾著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这从不是我这一生的……目标。”他令她昏眩,口齿不清,又努力的维持镇静说:“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樱子姨希望你娶的是柔顺的江户姑娘,我大哥说你在各港湾都有女人……”
“别听你大哥胡说!那些女人都只是海洋生活的一部分,她们面目模糊,和我对你的心意不一样。你是永远的,属於我李迟风的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想娶任何人!”他略为激动,人也靠近她。
已是意动,再听见这段话,教她如何不心荡神驰?但她不是寻常女子,有能力自持。燕姝由树干移开,稍离他一段距离说:“我不想当任何人的妻子,自我划下额头这道疤时,就月兑下缠脚布,立志不结婚。请你打消这念头吧!我此刻只想回浦口城,过我原来的生活,继续我原来的志业。”
“什么志业?一个皇帝封的『观音』,就可控制你一辈子?你就假观音之名,年年迎妈祖,日日混在市井小民间当个女巫士……”他说。
“不是女巫士!我很认真的在学习,学如何医病解困、如何为人排解纠纷、如何帮助那些虔诚的男男女女。”她有些生气地说:“总比你在海上争权夺利,互相杀伐,当个杀人放火的海盗好吧!我宁可当女巫士,也不愿担海盗夫人之名!”
“抱歉,是我失言。”迟风急躁地说:“但也不要老说我杀人放火。论杀人,我绝杀不过大明天子;论放火,也没有大明官吏放得多,当我的夫人毫无可耻之处!”
“又是狡辩!你为何不让『风狼』洗刷掉倭寇的恶名呢?”她此时仍不忘使命,“你在海洋的势力那么大,何不和官府合作,让沿海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受蹂躏流离、家破人亡之苦?”
“我们试过了!你忘了吗?六年前,我的义父是一心想要合作,结果却被大明朝廷将了一军,死得凄惨。朱元璋除了『寸板不准下海』外,还有『海疆为不征之地』的圣旨,凡是海上贸易及征探,对朱家天下而言,都是罪恶和非法,我可不会笨得回陆上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