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好了!采眉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满眼只有狄岸及他占有的神情,都令人迷醉……
忽地,她跌到怀川的坟前,手中有一把大扇子,一个阴惨惨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希望快点扇乾丈夫的墓好去嫁人呢?或者你要挖丈夫的脑,去医新男人的病呢?”
呀,这是庄子戏妻那段离奇诡异的故事,是责骂她孟采眉的无耻吗,忽地,她又像在汶河上,枭鹰盘旋天空,河里的木板沉沉浮啊。这次是她被绑住,只有她一个人飘流示众,木牌上写著——
私通之罪,天理不容,男女奸婬,十恶不赦……
有个声音阴阴的说:“失了贞节的女人,猪狗不如,人人唾弃,论罪该死……”
不——采眉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心被狠狠地箝夹著,痛得她渗出冷汗。她怎么会作这种梦?这种彷佛会天诛地减的可怕噩梦,在一旁浅眠的巧倩发现她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荒婬之梦能说吗?所以,采眉只能颤抖著唇摇摇头,无法成声。
巧倩乾脆坐直,点亮烛火,也闷闷地发起呆来。
“快睡吧!明天可要见新姑爷呢!”采眉声音暗哑的说。
“谁管他。”巧倩想起母亲,又不禁悲从中来。
方才的梦像一场发疽的病,沉沉地压在心底。采眉鄙视自己,无法接受不贞不洁的自己,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怀川的忠义,她好难受呀!
思绪昏乱中,采眉拿出那层层裹著的金玉锁片,一面是梅花,上面有“傲梅香”三字;一面是兰花,刻著“凝兰蕙”。
这文定之物,竟似谴责般的数落她的罪……采眉将它放在巧倩的手中说:“你的大喜之日,本来应该更风风光光的。这块锁片,原属於夏家,现在拿来当作你的嫁妆,也是应该。”
“不!这是大哥给的,你千万要留著!”巧倩忙推回。
“我留著有何用呢?以后我入『贞义楼』,再不下来,一切仅求清简。”采眉忆及那梦,又椎心地说:“或许也不必有『贞义楼』,我此番回南京后,乾脆直接到庵院削发为尼算了,好了却三千烦恼丝,可能这才是正道。”
巧倩瞪大眼,当尼姑?那还了得!这期间,她曾不断地劝大哥说出真实的身分,但他总是拒绝,认为会使目前的情况更复杂危险。
“我若能吐实,也不会让娘含恨而终了。”怀川说:“平心而论,我还不知该怎么应付你大嫂呢!让她无牵无挂地回娘家,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万一无缘,她不会再受一次打击;若有缘,我自会去南京接她。”
大哥的话是有点道理,但……但采眉若出家为尼,戒疤一烧,那就完全注定无缘,也轮不到大哥千算万算了。
“不!大嫂,你绝对不可以当尼姑,否则缓筢悔的!”巧倩著急地说。
“为什么不呢?”采眉淡淡的一笑,“出家才能真正断六根,六根不净实在太可怕了,我愈想愈觉得这个主意好,而且学佛念经,还可以超渡爹娘、怀川和怀山在黄泉上的冤魂。”
看大嫂益发认真的神情,巧倩再也顾不了大哥的三令五申。这件事她很早就想讲,此刻不就有最好的理由吗?她深吸一口气说!“这主意不好,一点都不好!因为……因为怀川还活著……他根本没有死,你怎么能出家呢,”
巧倩疯了吗?或许是她半夜说梦话开玩笑?
采眉不解,只得说:“你为何要这么说呢?怀川明明死了,他的坟我们守了三年,也月月去祭拜,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巧倩像豁出去地说:“我不知道棺木里的人是谁,但绝对不是我大哥怀川,因为我才见过他,还说过话,他……他就是你也认得的……狄岸。”
采眉像被人猛敲一下,天地旋转,不知身在何处。她是陷入易经那八卦的图象,或是山海经那荒诞的国度?怀川,有著义气风发声音的怀川、使流空剑对抗邪恶的怀川、在她心里一直是年轻英雄的怀川,竟是那神秘诡异、阴阳怪气、城府深藏,又以一脸短须带苍桑的狄岸?
“不!我不信……”采眉大震惊了,怎么都无法接受。
既已说出真相,巧倩便一发不可收拾,由狄岸去年九月出现后的种种情况,逐一加以解释,包括他必须隐瞒的苦衷和理由。
采眉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如果狄岸是怀川,真的是她的丈夫,她在他面前摆出贞静姿态;又为他动心而自责自虐,这简直就是一桩可怕的笑话!就如庄子化身为年轻公子去试诱他的妻子田氏一样,都是残忍,白痴的残忍!
而狄岸试诱成功了吗?是的!在梦里,她想著他的触模、笑语、怀抱和柔唇……他害她变成一个厚颜无耻的婬浪女人;这半年来的一切,足够她用剑杀得他哀哀惨嚎!
在他手背上用流空剑一划的那道痕迹,不够深、不够重,甚至还太便宜他了!
采眉身上忽冷忽热,心千转折,没听清巧倩一直叼诉的话,直到最后一段:“……大嫂,你就安心住在南京,不可有出家念头。我保证大哥明年会来接你,你们必有团圆的一日。”
是吗?她仍要被动地等待与被试探吗?永远顺从端庄的采眉,被遗忘在角,他高兴时,再来逗弄两下吗?
采眉咬著牙,仍把金玉锁片送给巧倩。她和怀川或狄岸之间,也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因为他们有更深的羁绊和牵系。他的乔装欺瞒,不但引出一个违反礼教的孟采眉,更引出一个倔强难驯的孟采眉!
面对墙壁躺下,所有的轮廓逐渐清楚,一幕幕地掠过。
远远的,寺庙传来早课的钟声,明澈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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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倩行完婚礼,有了终生的幸福归宿。采眉因为是寡妇,有忌讳,只能在城外的庙里遥寄诚心的祝福。
哼!寡妇?这几日采眉都无法成眠,一下悲、一下喜,又一下愤怒,思绪纷扰得几至疯狂。
对於怀川还活著的真相,她好气,气他以狄岸的身分所设计的捉弄及欺瞒!
但怀川没死,她不是应该高兴吗?没错!她感谢上苍,内心体会著那一阵阵喜悦的滋味,尤其他竟是入梦的狄岸……采眉想起揉掉的那一阙“流空曲”,最后一句“几番望断离人泪”,根本就是为狄岸而作的嘛!
莫非她的心早已感应到,所以生与死不分、梦与醒失去界线,才将礼教丢弃到千里之外?
问题是,她该怎么办?若要静静地回南京,她不甘心;但要揭穿一切,又滋事体大。
她的狂乱,在老叔公旧疾复发,先回绍兴后,才逐渐平息。她身边只剩下夏万的护随,他们将北上大湖,再到南京。
采眉知道夏万亦知内情,但她不动声色,很坚持地请这忠诚的老仆带她去见狄岸,至於见面后该如何谈,她心中还没有主张。
怀川暂居离富阳不远的小客栈内,采眉到达时,他正为启程去江西买马,她毫不迟疑地在他房内等待。
不知为何,她现在胆子竟变大了,敢任意翻动他随身携带的纳袋。可仔细瞧了半天,除了简单的衣物、打火石和草药瓶之外,并没有什么代表他个人的东西。他在外飘泊,就这么简陋吗?
外头传来声响,采眉匆匆地避到门后。怀川并没有碰见夏万,所以不知采眉已到,一进门,便因为天热而月兑去外衫,拿了冷布巾就擦拭赤果的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