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能追回来最好,而令公子不把本官和汶城人放在眼里,也必须受些不小的惩罚。”曹修说话的语气不禁有地再意了。
“人不可能追回来的,因为他们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怀川耸耸肩,很乾脆的说。
“夏公子,不追到人不行呀!燕娘一日不回来,我们王家就一日不得安宁呀!”燕娘的父亲说。
“没错,我的武术馆也得关闭呀!”林师父说。
夏纯甫绿著脸说:“曹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什么百姓民众的,可别逼人太甚了!”
“有本事!帐就全算我一个人头上,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殃及无辜!”怀川咬著牙说。
“我就等著你这句话!”曹修早就看怀川不顺眼了,“我没达成严首辅的任务事小,但你破坏汶城善良风俗事大,夏家向来以清廉著称,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没错,对於放走奸妇之人,如何能纵容!”群众里三五的曹修爪牙,起哄地说。
“你是说,假如我对怀川有个处置,你就不再打扰王林二家吗?”夏纯甫问。
“我们要的不过是公理!”曹修嘿嘿冷笑两声,“据说夏府的家法十分严格,最有名的是鞭刑。十下,我只要十下,开开眼界,也正好叫令公子以后别防碍我的公务。”
“曹大人,你公事私论,这也过分了吧?”孟思佑看不过去的站出来说话。
“孟大人,你在国子监讲学,不是最爱提『以民为天』吗?今日这公事不是出自我,而是应百姓的要求,叫夏大人给个交代,以服民心,怎能叫私论呢?”曹修一说,群众又纷纷相应,似存心要闹到底。
怀川身子屹立如山、脸色刚硬如石,“爹,我做我应该做的事,若鞭子能息事宁人,你就行家法吧!”
“怀川,你疯啦!夏家鞭可不是闹著玩的。”卢氏不禁担心的叫了出来。
“大哥,你行的是义,却甘心受罚,那不就等於向大家认错吗?”夏家老二怀山急急地说。
“今日天下,忠贞之士遭难,谄媚之人富贵,早非一天、两天的事了,一点鞭刑又算什么?我就想鞭出个正义和是非曲直来!”怀川义正辞严的对弟弟说。“快去取夏家鞭来!”
夏怀山仍在犹豫著,进退都不是。
“去吧!”夏纯甫沉声下令,“照你大哥的话去做。”
这句话,令所有的人都深吸一口气,唯有曹修发出满意的笑容。他才不在乎沙平或燕娘的死活,他要确定没人敢藐视他的权威。
后厅里,采眉的心也随著那些话大力的起伏著,差点转不过气来。她几乎要坐不住了,想奔到门边去由隙缝向外瞧,看看说出这不畏鞭刑的男子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
很英姿勃发吗?很伟岸吗?是她心目中那顶天立地的不凡英雄吗?可惜她不能动,甚至连心急的表情也不能显露出来。
在混乱之中,巧倩走了过来坐到她身旁,喃喃地说:“天呀!夏家鞭真的拿出来了。”
“夏家鞭很可怕吗?”采眉忍不住问。
“当然可怕啦!它是由塞外一种历遍风沙霜雪的草所编织成的,特别有韧度,再加上用桐油一浸泡,便像铜铁一样硬。”巧倩皱著眉头回答。
“那不就会被打个半死或半残了吗?”吕氏紧张地问。
“若是由爹下手还好,不会伤及筋骨,但大哥也会有不少苦头吃。”巧倩看看采眉,又道:“你们别太担忧,我大哥是很强壮的一个人,我从没见他被任何东西击倒过。”
采眉关心也不是,不关心也不是,恰好管家带著兆纲走进来,说他尚年幼,不适合再留在前厅,才让采眉掩饰过那形於外的情绪。
“娘,夏大哥好勇敢,一点都不怕,为什么不许我看呢?”兆纲很不高兴自己必须要和女人们待在一起。
“嘘——”吕氏警告他噤声。
四周内外一片寂静,但那静是因为全部的人皆屏住气息,像是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似的。
采眉首次体认到,“无声”也是一种折磨。她终於离开座位,立在一盆兰花前,垂首等待,等著那自愿受鞭刑以平息纠纷的男子所发出的惨嚎。
但没有,隐约之中,仅有鞭子落地的声音,如锵锵铁棍。直到有人至后厅唤仆婢们去烧水熬药,才知道一切已然结束。
采眉不能动,因为她没名义,也没道理,毕竟她只是客人,也从没见过夏怀川,尽避他们以后会亲如夫妻,但此刻仍彷佛隔著天河的两端,渺渺浩瀚,只有如风的气息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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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自是草草结束,夏家的女人都集中在东跨院,为怀川的伤口急著忙著;夏家的男人则聚在前厅,驱走来闹事的群众后,只有满心的忿忿不平,长烛通亮,大骂腐败的政风。
孟思佑也陪著好友抒发胸臆间的诸般牢骚,悲叹杨继盛和沈链的遭遇,感怀才被流放的几位至交,更感慨自己的茫茫前途。
吕氏母子三人被安置在客房中,经过白天在码头遇见的惨事,夜晚又逢怀川被罚,心情的沮丧和不安自是不必多说。
这一回路过探友,也太不是时候了。采眉无法厘清自己混乱的心情,一进到房里,就埋头绣起那梅花荷包,一针一线的,有著从未有过的专注与认真,脸庞上的稚气在烛光的映照下逐渐沉凝。
兆纲则是睡不箸,他太兴奋了,由旅行的第一天起,他就显得精力旺盛,今天更是如小猴子般毛躁。
“娘,夏大哥实在是太厉害了,打了十鞭,连叫一声都没有,他真的不痛吗?”他问。
“人心是肉做的,哪能不痛?是你夏大哥意念强,能忍得,一个男人长大了就要如此,能威武不屈,才会有出息。”吕氏适时的教导他。
兆纲不想母亲又扯及孔子、孟子,於是走到姊姊的身旁问:“三姊,你觉得呢?你喜欢夏大哥的男子气概吗?”
这是存心教人尴尬嘛!但兆纲的表情却是一派天真,才十岁的人,怎么会懂得她那少女的心思呢?
采眉放下绣针,故意板起脸孔说:“什么男子气概?那叫做惹事生非,被夏伯伯打了,那是活该!”
兆纲不懂姊姊的羞赧及矛盾,小脑袋一时之间转不过来,忙问母亲说:[娘,怎么会活该呢?夏大哥不是为了救人吗?你说木板上绑的是坏人,但他们是冤枉的,夏大哥不是该帮他们吗?”
“夏大哥没有错,你三姊是说著玩的。她的意思是,都三更天了,你再不睡的话,她也要打人了!”吕氏笑著说。
此时,采眉恰完成荷包上的最后一个字,那粉青色的“彻”字,勾挑著俏皮的尾色,带有几分两晋文土的味道。
“给我,”才看一眼,兆纲立刻被那颜色及梅图吸引了,“姊姊的荷包送我,我就去睡。”
“兆纲,你这是巧取豪夺,不可以的!”吕氏立刻变了口吻,严厉地指责。
“娘,给他带著吧!”采眉的心情又突然改变了,主动将荷包系在兆纲的腰间说:“他也是图个新奇,如果这荷包能让他今晚不作噩梦,戴著也好。”
兆纲可高兴了,他向来最爱三姊帮他做的小玩意儿,像香囊、玉佩结、帽带和小坠子等,都比市街坊间卖的还要精巧。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手模著梅花图,终於慢慢地睡著了。
吕氏熄了灯,在黑暗中对采眉说:“对於你方才的话,我倒也有些感受。怀川这孩子是有些年轻气盛了点儿,三年前在北京太学时,就因为看不惯而正面和严家的人冲上。现在也该是十九岁了,却丝毫没收敛,又和官府对上,唉!把你许给他,我还真有些不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