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指她的婚姻吗?看她把子峻推进什么样的局面来?难怪他有满腔的恨怒!
摺册由手中落下,茉儿喃喃地道:“这……这不是真的,我不信,女乃女乃是吃斋行善的……”
“那只不过是要补一点良心上的不安而已!”他愤怒地说:“而我,被逼得成瓜葛、当爪牙,不全都拜你之赐吗?”
“不要怪我!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在淳化……”茉儿狂乱地说。
“别提淳化!我后悔在淳化踏上你的船!”他狂吼着打断她。
茉儿整个人僵住,轻轻吐出一句,“我……我也后悔,不该泛舟河上,我比你更后悔……”
那个“悔”字变成一声啜泣,茉儿霍地打开门,冷冷的风灌进来,她不分方向地跑进雪地里。
“小姐!”小萍试着拉住她。
恰好是回廊向下的阶梯,有昨夜未溶的冰,绣鞋一滑,茉儿便直直的摔了下去,头去撞到一块硬岩,人天旋地转的昏厥过去,血漫流在她苍白的脸上,也溅红了雪地。
“小姐——”小青尖叫着,惊动了全府。
子峻早跨阶而下,看见茉儿眼紧闭、血直流,他的心紧缩着,慌忙地抱起她大喊,“快去请大夫来!快呀!”
她是如此的轻盈,不比一片叶子重,他却要她背负所有的沉冤血债?
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在他每个急急的脚步间!
千不该、万不该,他这才明白,伤在她,自己却更痛;他的一切落魄失意,都是因为太在乎她了,却没想到竟也同时将她逼到伤心伤身的地步!
“茉儿、茉儿!”他终於嘶哑地喊出她的名,她的血染上了他胸前的衣襟,强烈的痛更是缠扯不清了……
天呀!上苍给他一个茉儿,到底是恩典,还是诅咒呢?
茉儿梦见祖母,见她正在弄吸毒石。
“你知道子峻有婚约,是不是?你叫哥哥用锦衣卫逼着他娶我吗?”茉儿逼问着。
“因为你喜欢他呀!”欧阳氏面无表情地说。
“但他恨我,这样我宁可当尼姑!你们真害了我啊!”她突然捶着祖母大哭起来。
欧阳氏举起吸毒石放在白乳中,白乳竟成黑色,她叫着,“我要死了,护不了你了……”
茉儿猛地醒来,黑夜中,帐外只有一盏油灯,灯下子峻正看着书。她眨眨眼,以为自己仍身在梦中,但好一会儿后,他依旧没有消失。
她不想见他,又闭上眼,重回她迷乱的世界。
她看见姊姊和姊夫在曲廊边吵架……
“你自己没出息,还敢给我罪受!”严莺说。
“我只不过是想调职,想要更肥的缺。”袁应枢说。
接着,两人吵得更凶,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姊夫朝门外走来,她躲在圆柱外,怕被他撞见。但在他怒气冲冲的表情中,姊夫竟突然变成子峻!而子峻边走边恶狠狠地说:“哪一天我要是有办法了,一定第一个休掉茉儿,就等严家倒的时候,没人能奈我何!”
休掉茉儿?!
因为太震惊,这一回她醒来,人还直直地坐起,惊喘了一声,把丫环们都引了过来。
“小姐,你醒啦!人怎么样?伤口还痛吗?”王女乃妈一面扶她一面说。
茉儿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长发披散着,额头上扎了一圈白布,人有极强烈的虚弱感。她再努力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桌上的腊梅已然不见,换成青瓷瓶和几枝带苞的桃花。
“春天了吗?”她轻声问。
“是呀!这几日天气很好,雪都溶化了,桃花是家里大小姐送来的,说是宫中赠的。”小青回答。
“姊姊知道我生病的事了?”茉儿皱着眉头问。
“不敢说。”小萍回答。
“小姐,你该说的!瞧任家是怎么对你的?姑爷不与你同房,又待你不好,害你受害,你干嘛一直忍嘛!”小青忿忿不平的说。
“我说不许就不许!”茉儿加强语气强调,又问:“我躺几天了?老觉得好久、好久。”
“三天。”王女乃妈回答。“大夫说,额头的伤不要紧,倒是小姐心闷气塞,所以弄了不少补药,说要好好调养身子,这也是姑爷交代的。”
“姑爷”两字挑起茉儿种种的伤心记忆,因此她没有答腔。
这时,外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音,小萍走出去看,再回房说:“是姑爷呢!他方从翰林院回来,知道小姐醒来……”
“我不想见他。”茉儿平静地说,后又加了一句,“我很累,谁也不想见。”
她面向着床里躺下,泪沿着眼角流下来。三天后醒来,一切未变,仍有许多事要思索,她不能再当个纯真无知的幼女了。
一个丧母的女婴儿,被带到祖母的身边细心地养护,和兄姊受不同的教育,除了女红和读书外,就是念经和礼佛,在她被选为“云里观音”后,日子过得更清静。
直到前年春天,和姊姊到江南,才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见识到自己生于严家,是多么的不寻常。在每个地方,大家都奉承他们,享受无往不利的特权。
就在淳化,她遇见子峻,才晓得这些特权不是都对的,她的一举一动,或许会造成别人的困扰,甚至不合法规,但他们权势压人,别人敢怒而不敢言!
可她依然没有睁大眼去看清楚,姊夫中探花,去年的一甲三人,全是祖父的好恶,没有公正可言。
子峻因此故意在考试中落后,但仍逃不过娶她的命运,而她的婚姻,也是祖父一手操纵他人的生死才达到的。
为什么她没有去一一厘清,去弄懂她背后那翻天覆地的手?更可怕的是,也许她懂得,看父兄的擅权纳贿、看姊姊的霸道凶悍、看奴仆们的敛财贪污,她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只是安於那种生活,舒舒服服的,所以不愿多想、多费心,便得过且过了。
但那十大罪及五大奸,毫不留情地揭开纱帘后丑陋的真相,背负着如此多的罪恶,她怎能安然地活着?怎能每日只想着和子峻恩爱长久呢?
逼婚的结果、错误的妻子、不齿的姻亲,一道道都是难解的恶结,她该如何自处?
女人有三从四德,命由婚后才开始,这种注定不幸的纠葛,真要持续一辈子吗?
她改变不了自己是严家女儿的事实,那么,子峻妻子的身分能不能取消呢?不!要取消,就是休离一条路,像姊姊一样,但她没有犯七出之罪,又如何能甘心?
若是不曾遇见他那该有多好?但没有他,人生又更无味!茉儿想了又想,想得头都痛了,仍走不出这揪心的迷障。
当她在窗内心灰意冷时,子峻也在窗外凝重着一张脸。
“小姐坚持不见姑爷。”小萍说。
“姑爷若是怕小姐会回严家告状的话,请姑爷放心,她不会的!”小青半带讽刺地说:“她向来对姑爷只有好话,即便是违心之论,也不讲一个坏字。”
“小青……”小萍觉得不妥的拉她的衣袖。
“本来嘛!以前薰香拜佛请他他都不来,现在天天来,是伤了人,良心发现啰?”小青欲罢不能的讥嘲着。
“你这女人真多嘴耶!”任良看不惯的说。
“是呀!当然没有小萍温柔又善解人意啰!”小青凶巴巴,双手插腰的回驳。
小萍气呼呼的回到屋内,弄得任良也是一脸青黑。
子峻默默地走出月洞门。三天来,他夜夜都陪着昏迷的茉儿,那种夫妻的感觉,自然得像是呼吸吐纳。
他对淳化的茉儿,始终没有忘情,即使是三个月痛苦的婚姻,喜欢和依恋仍日日加深,相思总断不了。
因为有情,他更要抗拒!不愿意自己在将心给了茉儿后,身又陷於严家的万劫不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