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吃对了可是长生不老呀!”欧阳氏笑笑说:“何况这都是皇上恩赐的,皇上要我们替他试药,他也只相信你爷爷,而皇上是一国之君,我们做臣民的就要为他尽忠。就是因为你爷爷全心护主的心,才会长久得宠信而不衰,严家的富贵也是得来不易的。”
这些话,茉儿以前绝对会当作耳边风,但现在却都牢记在心底。
“茉儿,来瞧瞧!那个传状元可是一表人才哩!”
一干众女眷纷纷喊她,包括父亲的妻妾和两位嫂嫂。
“快去看呀!”欧阳氏推推孙女儿说:“当年你姊姊严莺也是这么挑中你姊夫的。”
结果,姊夫不如想象中的有才有德,常一副窝囊相,男人气魄不够,令姊姊气愤不平,最终,两人反而成了怨偶。
她期盼中的恩爱夫妻,绝不是如此的,她觉得两人应该是心意相通、款款深情、只羡鸳鸯不羡仙,就宛如……
她的心飞到天步楼,任子峻的温柔笑语彷佛仍飘散在耳畔。
“茉儿,快来,你是今天的主儿呢!”大嫂拉她的手,往一朵花心的洞向外看,“那个坐在爷爷右下首的,就是你的状元郎,再下去的是榜眼郎和探花郎。你中意哪个?看起来都很年轻英俊,妹妹好福气呀!!”
再年轻英俊也都是陌生人,走不进她已被填满的心里。
茉儿不想再看第二眼,却被二嫂硬挤着月兑不开身。
她正要生气时,眸子一转,在离核心的另一角,一张熟悉的脸蓦地映入眼帘,那不是梦里寻他千百次的任子峻吗?
他穿著二甲庶吉士的仕服,脸上毫无笑容,写尽失意,是没中状元,有怀才不遇之叹吗?瞧着他那个样子,真让茉儿心疼,直想过去对他说:“不要难过,我才不管什么状元郎,我就选你!只要你成了严家女婿,这儿没有人会胜过你,最显贵的也将是你,我不会看错人的。”
茉儿找到意中人后,心情顿时大好,脸蛋也散发出美丽的光彩。
这时,任职于锦衣卫的大哥严鹄走进来问:“如何?此科的士子,都没让妹妹失望吧?”
“看她的表情,像偷吃了蜜般喜孜孜的,八成是心意已定了。”欧阳氏说。
“让我猜猜,”严鹄想了想,说:“那一定是咱们才高八斗的傅状元罗!”
茉儿摇摇头。
大家一愣,接着又猜童榜眼和陈探花,但都得到否定的答案。
严鹄不耐烦的说:“你是在胡闹吗?不是他们三人,到底是谁?”
茉儿不能明言淳化的一段奇遇及心有所属,只叫大哥到洞前,指着说:“在左边的第三根石柱旁,那戴着青纱帽的男子,全场就数他最正襟危坐,别人狂欢他冷静,妹妹看他最具将相之貌,必是国家楝梁。”
“嗯!若没看错,他是礼部任侍郎的儿子,为人向来狂傲。”严鹄皱着眉说:“但他仅仅是二甲进士呀!”
“我才不管什么一甲、二甲,反正我就是看他顺眼!”茉儿虽脸红心跳,但仍坚持地说。
欧阳氏被众人搀扶着,由里向外看。子峻是在场唯一满怀委屈的人,神色难免郁郁寡欢;但看在欧阳氏的眼里,那是沉稳内敛的表示,比起来,连最看好的傅状元,都显得轻浮了。
“茉儿还真有眼光。”欧阳氏笑着说。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茉儿如吃了定心丸,人一欢喜,就忘了形地说:“女乃女乃,他真的很与众不同,对不对?”
“你这丫头,羞不羞呀?”欧阳氏调侃道。
几个女眷全围着茉儿取笑,害她想再多看子峻一眼都没有勇气,只有把在厅堂上那孤傲不群的他默默地放入记忆中,和天步楼潇洒自在的他合在一起,成为甜蜜的萦回。
严鹄脑袋一转。对了!这家伙还是次辅徐阶的外甥,其实家世并不比傅状元差,茉儿若喜欢,也不失为一段好联姻,只是不知道……
“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有妻室了?”有人突然说出严鹄心里的疑问。
茉儿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这想法太可怕了,长久以来,都未曾进入她的心思。不!任子峻一定不曾婚配,若他有妻子,绝对不会与她在天步楼倾心相谈,并牵扯出淡淡情丝,引得她半载的期待与思念……
她相信他,并且相信自己,老天爷不会这样捉弄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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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如此高远,青草在春雨洒过后猛地抽长。子峻夹跨着肥马,劲蹄踏地的往前直冲,想冲向天边,一洗心中那累积的怨气。
严嵩贼,误我国家、误我前程!
鞭一扬、马一跃,他几乎被摔落地。在大转一圈后,看见他的朋友,也是今科武进士的郭谏臣一路奔来。
两匹马相遇,郭谏臣勒住缰绳说:“这畜牲也是有灵性的,你拿它出气,它也会抗议。”
“不错,连畜牲也不想被当作奸臣。”子峻冷笑道。
他们沿着京畿外的荒林走着,子峻对着空旷的林子说:“这里曾是元朝的大都,是辉煌的大汗之城,所有的盖世武功,终究灰飞烟灭,我又何必挂念这小小的名利呢?”
“名利虽要看开,但想想,傅承瑞、童大祥和陈衡的才学都不如你,却因严嵩喜欢,皆能荣登金榜。明白的人,心里如何能平呢?”郭谏臣叹口气说。
“算了!有严嵩当朝,我甚至连这庶吉士也不要了,或许独自去云游四海还快乐些。”子峻不禁仰天长啸,“屈之折之,百岁莫赎;不屈不折,云飞九霄!”
“好个不屈不折!干脆我也丢掉这武进士的头衔,和你游天下去!”郭谏臣豪爽的说。
他们尽情的说着,对着逝去的大元朝抒发心中郁积的垒块!
远远地烟尘滚滚,尚未走近,就看出是任良。子峻心中一紧。又有什么事了吗?
任良没下马,直接就说:“少爷,快回家吧!舅老爷到府里来了,好象很急的样子。”
舅舅亲访,可见事态严重,难道他写差试卷还不够吗?
子峻二话不说,立刻策马驰骋回京城。
徐阶的软轿已停在中庭,商议地点不在大厅,而是在任传周的书房,表示事情极为机密。
这一回,不但徐阶和任传周在,还有任夫人徐氏。
子峻仍依礼拜见,但渗着汗水的脸已布满焦虑。
“子峻。”徐阶的面色比以往都凝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似乎祸事临头,躲也躲不过了……”
看徐阶讲不下去,任传周便接着说:“严家晚宴那日,待嫁的严小姐,状元、榜眼、探花全看不上,偏偏就挑中你。严阁老今早在西苑已正式向你舅舅提亲,有意结这门亲事。”
对子峻来说,这无异是青天霹雳!为了躲严小姐,他委屈的不夺一甲,结果,将一甲拱手让人后,仍避不开严家小姐的纠缠。他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成雪上加霜的双输局面?
“不!我绝对不同意!即使要杀头,我也不会当严家的女婿,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与好臣攀亲做戚,我宁可死!”子峻咬着牙说。
“别恼成这样。”徐氏看他刚骑马回来;又气急攻心,忙安抚道:“我们大家也都不同意,严家小姐的霸道是出了名的,我们任家哪伺候得起?方才你舅舅也想了几个办法,其中一个就是你快找家姑娘纳采成亲,到时木已成舟,严家也莫可奈何了。”
“真要这么做?不能直接回拒吗?”子峻皱着眉问。
“拒绝严合老?”徐阶无奈的摇摇头,“他那人心眼儿多,又歹毒,要是惹恼了他,可是仅有家破人亡一条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