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妙妙”,因为他不像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以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他。
园里的一位老师问:“请问找谁?”
“我找彭雅芯小姐。”他有些不自在地说。
找雅芯,就非透过余曼玲不可。没几分钟,叶辛潜就看到一位左脚微跛的中年妇女踱出来,她的视线在接触他时,微微睁大,有的是无法掩饰的惊讶。
“你好,我叫叶辛潜,是来找彭雅芯的。”老实说,从小到大,只有女生找他,还未有他上门找女生的经验,所以应对有些生涩。
“我知道你是谁!”余曼玲兴奋地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好像呀!尤其那额头、鼻梁和眉眼,有点混血的味道,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你认识我父亲?”他相当意外。
“他是我小学同学,当过班长,还是全六年级总级长,勇敢又讲义气,是大家的英雄偶像。”她笑着说。
已经有许多年了,叶辛潜不曾听人提起父亲,如今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听这亲切的闲谈,有种极少有的温馨感觉。
“看起来很帅哟!”有个来接孙子的阿嬷直盯着叶辛潜看。
“他那爸爸是金城武和汤姆克鲁斯的混合体,我走遍世界,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了!”余曼玲说得脸都发红。
“哦,MyGOd!”旁边一位年轻老师做出快昏倒状,“园长,那就是你一辈子不结婚的原因吗?”
“是喔!曾经沧海难为水嘛!”余曼玲开玩笑说,再看看叶辛潜,“对不起,我们叶先生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月兑离了女人堆,叶辛潜由边门走向二楼。在转角处,就听见钢琴声,他对古典音乐不熟,只觉得弹奏技巧很好。
会是雅芯吗?
丙然是她!在大大的钢琴后,她穿着白毛衣和棕绿色长裤,长发披散、脂粉不施,令他忆起在史丹福见过的华裔女孩,秀丽而明朗,即使略带病容,也有着无法形容的生命力。
见到叶辛潜出现,雅芯吓了一跳,交错换位的双手戛然而止,她说:“你怎么来了?”
“听我阿嬷说,你生病了……”这是个理由,但不是非常好。
“你们“普裕”的手册,有雇主探员工病的这一条吗?”雅芯很直接的问。
“呃!没有,不过,你淋雨,是我不对……”这话更荒谬了,他因此说得支支吾吾。
余曼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这不就像当年看叶承熙和涵娟谈恋爱一样吗?现在是他们的子女,男的像父亲,女的像母亲,那曾有过的浓情深爱,会不会跟着遗传到下一代,彼此再一次情有独钟呢?
“叶先生来探病是一片好心,我们可要好好招待。”余曼玲打算泡壶茶,和这后生小辈好好聊个天。
可无奈,茶刚泡好,楼下就有家长来找,余曼玲只好告退,留下两个年轻人独处。
叶辛潜看雅芯啜一口绿茶,忍不住问:“你也喝中国茶吗?”
“以前很不习惯,总要加糖或牛女乃,上大学后才慢慢体会中国茶的清醇。”雅芯说:“我还是很讶异你来看我。”
“难道我就不能当一次好人吗?”他模模鼻子笑说。
“所以来看我,是因为慈悲心肠?”她替他解释。
“或许吧!反正我已经来了。”他又笑笑说:“看起来,你的病好了大半。”
“本来就不是大病,只是疲倦,找个偷懒的借口罢了。”雅芯见他没应声,又说:“一直不习惯这里的秋天,没有满山红叶,最怕是忽冷忽热的,以为凉了,一下又变成夏天,害我都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
“想回美国吗?”他问。
“暂时不!”她摇摇头。
叶辛潜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接着问:〔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你打算留多久?”
等找到叶承熙的人吧!但雅芯不能明言,只说:“我计划是一年,然而,也有可能更早。好怪!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雅芯是美式脾气,有疑问大都坦然提出,这倒难为了心里有鬼的叶辛潜,他假装幽默地说:“你那天说你父亲爱车成癖的故事,如当头棒喝,我真怕哪一天也真会爱物胜过爱人,所以决心改变。我今天来看你!般不好明天就去看王警卫和李司机的家人也不一定呢!”
“当头棒喝。我知道,是一个和尚黄檗打他徒弟的故事。”雅芯见他又笑出来,忍不住说:“中国话我没问题,但成语真是一大考验,就像美国俚语,不深入当地,还真不懂……不过,我那番话真那么有效吗?”
她那认真的神情让叶辛潜领悟到,她对他真的具有某种影响力,由最早的触怒、争执、冷战,以及后来的和解与沟通,像两条有吸引力的并行线,愈靠愈近,这是他与人从未有过的结交模式。
她到底哪里特别?因为有着聪慧、坚定、自信和一种仁慈感性吗?抑或者她有着西方的开朗明媚及东方的温柔敦厚?叶辛潜一时思绪纷扰,无法回答,便换个话题说:“那位余园长很妙,说是我父亲的小学同学,我觉得好像是碰到一场艾丽斯梦游式的奇遇了。”
“若说我妈也是你父亲的小学同学,会不会更不可思议呢?”雅芯半试探性地问。
“三个天涯海角各分东西的老同学,几十年后他们的后代又相遇,嗯……我个人倒挺喜欢这样的惊喜。”他笑笑说:“只可惜我没有太多机会了解我父亲。”
不是奇遇,也不是惊喜,而是为引一个女人走出过去的梦中,也为另一个女人找寻自己的根源,因此,才将所有的线又连在一起。忆起几次提及他父亲,他所表现的雷霆大怒,雅芯小心地问:“你真的不知道叶伯伯在哪里吗?”
“不很清楚。”他的样子很平静,“七年前我父母离婚后,他曾到史丹福来看我,谈了一些话,然后就很少有他的消息。不准回台湾、不准重回商业界、不准和我接触,据说是我母亲要求的三个条件。”
“太……太苛刻、太过分了吧?!这在美国是严重的妨害人身自由,你父亲可以找律师告她,好争取自己的权益。”雅芯听都没听过这种事。
“雅芯,这是台湾,不是美国,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是另一套。”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但他不自觉,继续说:“总之,我父亲就是同意了,儿子不要,一毛钱也不拿地就消失了。”
听见他口中吐出她的名字,雅芯的内心像有什么融化了一般,感受到他的痛苦,便很诚挚地说:“我相信叶伯伯没有不要你,七年没联络,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早就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我二十八岁了!也不需要父亲了,不是吗?”他自嘲地说。
“错了!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父母,只是方式不同而已。”雅芯心有所感的说。
叶辛潜看她一会儿,彷佛剖心般地说:“或许你是对的,你应该听说“普裕”有大麻烦吧?现在我是里面人人喊打的对象,这时候我好希望父亲在身边,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体会那种孤立的感觉,像我这次到台湾来,全家人都反对,甚至断了我的经济来源,好在,阿姨和你阿嬷提供我工作,才没让我流落街头。”雅芯以美国式的友好方式,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算是一种安慰及鼓励。
叶辛潜心一动,想握住她,但雅芯却及时抽开,像没事人般说:“你有没有试着找过叶伯伯呢?比如说,叶家的亲戚或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