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大作为,就表示明朝的复兴就越渺茫,芮羽已经很少去想政治或立场上的事了,只是她和岱麟、阿绚和端宇,错综复杂的关系,真的有达成融合和宁静的一日吗?
她看着阿绚,在窗外芍药、牡丹的衬映下,像极了一株遗世独立的白海棠,若海棠花谢,顾端宇依然未归,这沉重的惆怅又如何能了结呢?
“唱一杯茶吧!”阿绚心平气和地说。
是的,就只能喝一杯茶了!芮羽闻着那茶香,默烈地在心底为原本该是她顾家嫂嫂的阿绚祝祷。
彼端宇独自赶路到京城,无名因为不愿触景伤情,又怕身分受疑,所以和潘天望留在通州一带。
望着巍巍的皇城,顾端宇想起上回送芮羽来此时,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之间,沧海成桑田,在几番出生入死之下,唯一的真实,竟只有阿绚。
要问阿绚的下落,找芮羽是最容易的方式,但因为个性使然,顾端宇很不愿意去打扰他这同父异母的妹妹,除非是到非不得已的地步。
依着原山寺老住持的关系,他暂时栖身在西郊的护国寺,身上穿的当然不是行走江湖时的装束,而是正正经经的袈裟。
由于他玉树临风的模样和慧健机智的谈吐,很快的便和众僧打成一片,他参加寺中的早课、晚课,平常便在京里巡游,找门路打探消息。
然而,侯门深似海,不要说紫禁皇城,就连几座王爷府,也高墙耸立、庭院森森,要以一般方式问寻,真是比登天还难。
最后顾端宇混在天桥一带,和忠王府的几个奴仆搭上线,才知道三格格在三年前便自愿吃斋出家了。
“我们府里闹得可厉害了咧!三格格吵着要寻死,福晋才肯放人。”其中一人说。
“三格格真可怜喔!两个未婚夫婿,没过门就死了;嫁到南方,又吓得只剩半条命回来,现在一个人在尼庵里,得孤孤单单过一辈子喽!”另一个人说。
“三格格本来坚持剃发,但太皇太后不允许才改成戴发修行,还封个‘波烟居士’,如今就在天宁寺里咧!”第三个人说。
波烟?阿绚竟然取名“波烟”二字?
没有监禁、没有地牢,但阿绚也入佛门,就教顾端宇感到震惊了。他现在终于明自她那一笑的意思,那表示——荣华不要、富贵不要,你看破红尘,我亦远离红尘。
不是有一句“入我门来一笑逢”吗?原来那一笑就是阿绚的笑,她期待两人的再相逢,以今生盼、以来生盼。
彼端宇红了眼眶,不轻弹的泪又在胸臆中翻滚,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唯有阿绚对他最痴,而他落得孤独,她也孤独,这样南北相隔,又是谁的错呢?
如果阿绚嫁了,有丈夫、有儿女,他也可以专心的去做自己的事;但如今,她的未来只是凄凉,他又怎能安心的掉头就走呢?
不能!不能!他走出过许多人的生命,没有一丝留恋和遗憾,但阿绚不同,她根本把生命都交给了他,没有他,她虽生犹死;凭心而论,这三年来,没有她,他也不过是一具会吃、会喝的空壳罢了。
天呀!他该怎么做呢?月漉和波烟……为什么上苍丢给他的,总是一道道的难题呢?
四月未,百花凋零,爱花的太皇太后特地选在天宁寺举行花祭礼,京城里的各寺庙、尼庵,都会派人来超渡念经。那一日,天宁寺内外整个开放,各府福晋、格格的车辇排成一列,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最美的是在风中飘扬的花旗,各具不同的色彩,有代表一月的兰惠、二月的桃花、三月的海棠、四月的牡丹、五月的榴花、六月的荷花、七月的葵花……一直到十二月的腊梅。
每面花旗下有花素宴,并有僧尼诵经,福晋、格格们经过,捻花、闻花、踏花,以诚心祈福。
彼端宇本是游僧,没有资格参加,但他临时说服了护国寺的一名和尚,才在这祭礼中占了一个位置。
在不断敲木鱼的动作中,他眼观四面,希望能看到思念已久的阿绚。
太皇太后的到达,是典礼的最高潮,但顾端宇的目光并不在那盛装如金凤、受众人簇拥的中年贵妇,而是她身后,那名并不起眼的纤秀女子。
是阿绚!她多美呀!那浅青色的衣裳和深褐色的帽饰,让她有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风姿,不是那娇丽的三格格,也不是清秀的民女阿绚,而是如瑶池仙女下凡的波烟。
而这波烟是他的!在这法号及格格曲中,阿绚已经表明得很清楚,她……非他莫属!原本顾端宇还有许多犹豫,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非带她走不可了!
只是数百群众,又加上护守的禁卫军,他要如何“偷走”一个人呢?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典礼也接近尾声,正午钟响,太皇太后赐百花素宴。
僧尼们有了挪动的机会,顾端宇才悄悄地走向女居士和道姑聚集的长廊底。
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阿绚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阳光下的他,话语声顿时消失,人影模糊,这大殿上,似乎就只剩他们两个痴痴相对。
真是顾端宇,他真的为她而来了!她一步一步朝穿袈裟的他走去,眼中充满泪水,君心缚辗、妾意缠绵,她苦苦的呼唤,浪子终于回头了!
他压抑住激动,只有眸子里吐露出思念的情绪。多危险呀!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男和尚、一个女居士,如何接近,又如何互诉衷情?
阿绚停在台阶上,手扶圆柱,娇弱得似站不住脚!而顾端宇在另一边,想奔向她,却有太多人阻挡,两人相隔咫尺,却如面对一条浩瀚银河,千言万语无从诉起!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响动,人潮皆往他们的身旁流去,原来是十二面花旗要远飚,绳一放,天空一片色彩缤纷,代表一切厄运的离去。
没有人愿意错过这胜景,太皇太后、福晋格格们和众僧众尼,甚至威武不动的禁卫军,全都屏住气息,仰头注视着蔚蓝的天空。
彼端宇一个箭步上前,来到阿绚的身边,低声又急促地说:“我来了,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愿意。”她哽咽地说:“我等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唢呐声扬,十二四面花旗“啪!”地一放,迅速地如彩蝶般翩翩飞去。粉红桃花、绿色榴花、艳紫牡丹、浅白腊梅……又像一朵朵上了彩妆的云,尤其是那海棠飘得最高最远,也是它第一个化为零,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天空。
人皆扬手指指点点的,直到最后一面花旗再也看不到为止。当热闹逐渐平息,原本在长廊底的阿绚和顾端宇,早已不见踪影,那斑斑的台阶上,空留一地碎乱的阳光。
没有人发现阿绚的离去,直到黄昏时,有人点名“波烟居士”,才发觉三格格再也无处可寻了。
至于顾端宇,因是游僧,没名没册的,他在天宁寺的来与去不曾引人注意,当然也就无从和三格格联想在一起了。
所以,阿绚在花素宴上的离奇失踪,带来许多的谣言及揣测。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云游去了、有人说她被藏于某座佛寺中……最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人说她化为花魂,随着十二面花旗,飞到渺渺的云海间……
整个北京城,只有靖王府的岱麟和芮羽明白,阿绚是被自南方来的顾端宇带走了。
南方,一个烟雨蒙蒙,神秘难解的所在……
尾声
某个起霜的秋夜,自湖镇的格格堂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直叔惊吓的坐起,推推一旁的直嫂说:“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