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游走于东南的一些江湖侠士及下层民众,就慢慢形成秘密结社的方式,据说,领头的就和几个和尚有关。
无名、月漉和天望三人从不承认什么,他们最初的目标只是在控制长江、黄河的南北运河,这运河可是全国经济的命脉,主导南方之粮往北输送,如果一断,北京的民生及防卫皆成问题。
他们最早由浙江开始,在运河重要据点和工人打成一片,为工人发起类似帮会的组织,以谋其福利,然后再小心地加入反清复明的思想,即天地会或洪门的主旨。
当然,在清廷政权日渐巩固时,这些都进行得十分艰难而缓慢,无名就常说:“我已不求朱家天下再兴,只求汉人民族意识觉醒而已。”
彼端宇则只知道一直往前走,南明已不存在,满清非我族类,所以,他像生活在地底的世界,带着僧道的面具,一镇又一镇地飘泊,还包括被一个微笑所追赶。每当月夜,银光晒满地,那微笑就会出现,蛊惑他、啃咬他,他所打的坐或参的弹,就一声声化成“阿绚”。
阿绚回京后过得如何?是否嫁给某公侯王爷,过着尊贵的福晋生活?顾端宇从不敢打听,怕自己会揪心难受。
没有人晓得,那四个月和阿绚的种种纠葛,由敌对到相爱,已成为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在他最沮丧的时候,一直不断地给他鼓励及勇气。
而他也始终相信,他那年在原山寺的离弃是对的,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无牵无挂,阿绚也才能幸福快乐。
他只是怕月夜,阿绚的笑会令他辗转难眠,孤独似乎变成人生最不堪的事。有时,他还真想停止飘泊,回到竹屋,而那儿有阿绚在等他?然而,他明白这是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成真的妄想。
曹千里答应替他们引见附近几个重要的船主后,便赶着下楼照顾生意。
黄昏时分,旅客陆续上门,经过一天辛劳的人,也聚集在客栈中喝酒。掌灯没多久,就有胡琴琵琶声传来,由于顾端宇本身熟悉音律,便很自然的坚耳聆听。
一曲又一曲,那带着京音的姑娘唱得还真不错。顾端宇绕过看书的无名和正在学运气的潘天望,悄悄来到外面的走廊,隐身在木柱后,看着下面的热闹景象。
在一阵掌声后,听众又起哄:“大妞,你们刚由京里来,唱点紫禁城最时新的曲吧?”
大妞凤眼儿一溜,和胡琴老爹私语几句,便对大伙儿说:“我就来一首‘格格曲’吧!这曲儿在黄河以北可流行了呢!”
她一说完,使用细柔的嗓音,幽幽地唱道——
年复年,此情莫言
送复送,君心辗打
长复长,妾意缠绵
难更难,他生重见
月漉波烟
情深处,断云残水总相伴
彼端宇一听到月漉波烟,整个人就傻住了!全世界明白这典故的,除了他,就只有阿绚了,而这歌又叫“格格曲”,莫非真是阿绚做的?
现场的人大声说好,但也有人问:“这曲加此哀怨感人,怎么会和满洲格格扯上关系呢?”
“这是有故事的。”大妞一本正经地说:“相传在多年以前,有一位格格……呃,我们当然不知道是哪个亲王府的啦!那位格格爱上一个南明将领,他们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彼此难分难舍,誓言要同生共死。可惜他们身分悬殊,被人活生生地拆散,那位格格被迫回到北京,痛不欲生,所以才有这‘格格曲’呀!”
“这根本是瞎编嘛!榜格和南明将领,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两人间差了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嘿!都是你们说书、唱曲的在唬人。”前排有人不信地说。
“那位南明将领怎么了?有没有被杀?”另一个听得认真的人问。
“故事传说,他就此失踪了。”大妞回答。
“当然是被处决啦!”有人做出砍头状,又问:“那位格格爱上逆贼,下场又如何呢?”
“自然是很惨啦!”大妞一副很哀伤的样子说:“大清家法极严,她任性纵情,犯了规矩,据说被判终生监禁,一辈子得待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呢!”
“骗人的啦!既是终生监禁,哪还能写词给别人唱哩?”不信的人说。
“唉!真可怜呀!”相信的人直摇头叹息。
终生监禁?地牢?那些字眼不停地在顾端宇的脑海里回绕着,怎么可能呢?岱麟和芮羽不是会好好照顾她吗?他们怎么会让她待在地牢里呢?
彼端宇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若非在二楼,他真会冲下去质问。不!没有人可以给阿绚委屈受,她是他爱的人,应当幸福才对!他手握着木柱,木柱都出现裂痕了。
有人在他的肩上轻拍一下,无名的声音传来,“传闻多半夸大其实、不可以当真。像你明明在这里,没有被处决,三格格当然也会好端端的待在她的府邸里,没有被监禁。”
“万一他们说的是事实呢?”顾端宇痛苦地问。
“应该不会吧……”无名紧蹙着眉说。
“你还记得阿绚那最后的一笑吧?多奇怪呀!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呢?”端宇看着他说。
无名轻叹一口气后才回答,“你这几年身在佛门,心里却都一直惦记着她,对不对?”
彼端宇没想到他有此一问,也显出自己的儿女情长,因为阿绚,再念佛千年,他的心也静不下来。
无名看见他神情,只淡淡地说:“反正我们都到通州了,你何不去北京看个究意呢?”
彼端宇的的脸上满是迟疑,真的可以看吗?他只不过是要确定她是否幸福快乐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她一切安好,那他就能够放心地继续浪迹天涯了。
芮羽也听到那首“格格曲”了,由月漉和波烟二词,她知道是出自阿绚手笔无疑,但怎么会流传出去的呢?而街坊间的说法也太离谱了,惨到南明将领被处死和格格幽禁地牢的结果,引出不少人的眼泪,然而,也因为如此,大家才不会联想到阿绚。
阿绚目前的情形是处在半幽禁的状态,不过,那也是她自己要求的。
三年前的春天,他们一路回北京,阿绚始终不言不语,身体极虚,脸上罩着浓浓的愁意,只有面对兰儿和征豪时,才会露出一丝笑意。
早在格格堂时,岱麟便和芮羽商量出一个能够转圜的方式,再往京上奏。说东南不靖,乱事频生,耿仲明死,耿继华伤,因此无力保护三格格,令三格格三次为逆贼所绑架,数月之间,身心皆受重创,已无能完成太皇太后指婚的美意,故遣送回京。
奏摺一到,京师震动,而阿绚一回到忠王府,忠王爷和辐晋见爱女失神憔悴的模样,都不禁老泪纵横。
芮羽也是泪流不止,这三次的绑架,阿绚不肯明说,谁也不清楚,只知道阿绚爱上顾端宇,而顾端宇为了躲她,竟剃发为僧。
这种异族间相恋的苦,芮羽也曾经历过,那是人间最无奈的痛楚。但男命与女向又有不同,岱麟爱上汉人,人称他是英雄多情;阿绚爱上汉人,则极有可能被家法处置,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极力说服岱麟要为阿绚掩饰的原因。
进宫觐见太皇太后时,又是另一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慈宁宫中,年方九岁的小皇帝也在座,他一见阿绚便说:“阿绚,你怎么变成这样?耿家是如何待作的?朕非要办他们不可!”
“皇上!”太皇太后轻喝道。
在一一叩礼后,岱麟以奏摺为本,再将南方的情况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