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粟花了一段时间找出那间公司,却发现它已经解散,即使他想打探更多斐儿的事,也无从问起。
她的那一连串纵火伤人的纪录呢?叶盛年怎么能凭这简历上的几个字,就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可见公司的人事管理,仍需要更精确。
由于德铃将他的行程排得极满,每天都有要开的会、要看的货、要巡视的工地,想偷偷去会斐儿都抽不出时间。
总算,在三天后,几件美国货柜的事提早解决,他有多余的两个小时,便不回总公司,穿着一身汗是的T恤、牛仔裤,就直接往叶盛年的办公室去一探究竟。
这间位于市郊的分公司,海粟几乎不曾涉足,一方面是它于“伟岳”,属于类似卫星公司的关系;一方面是叶盛年是他的姐夫,又年长几岁,他不好干涉太多。
当他推开玻璃门,里面有几个职员抬头看了他一下,但因为他晒得黝黑,又浑身不修边幅,那德行还具有几分外劳的味道,所以没有人对他打招呼。
海粟也不生气,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等待。
终于有个小姐从厕所出来,她走到总机的位置,带着不耐烦的表情问:“你要找谁?”
海粟还来不及回答,后面就有个男职员说:“八成是桃园派来的工人,老板等他一天了,到快下班人才到,太迟了啦!”
堡人?他竟被当成工人?!
海粟明白自己不是那种文诌诌的英俊小生,也不是胖嘟嘟的商贾大户,他的粗犷带着极重的江湖味,一点都不像坐办公桌的人。
总机小姐又转向他说;“所以,你知道啦!老板不在,明天清早!”
海粟觉得很好笑,但依然有礼地说:“老板不在,我就见他的秘书兰斐儿小姐。”
他一出口,是字正腔圆的国语,声音低沉富有魅力,在场的人又忍不住多望他一眼,开始重估他的身分。
但他们绝想不到,这个年纪不过三十的人,竟会是总公司的大老板,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伟岳”的创办人,起码也要比快四十岁的叶盛年老上一截才对。
然而,总机小姐的态度已有些微的转变,她打了内线电话,再以比较像样的待客口吻说:“兰小姐请你直接上二楼。”
海粟大步跨向电梯,还不忘回头做个顽皮的鬼脸,唬得大伙一愣一愣的。
二楼隔了几个小房间,海粟来到秘书室前。一进门,漆成整片浅蓝的墙壁映人他的眼帘,像沉到海底,沁冷的中央坐的正是他的兰斐儿……
哦!他说错了,她不是他的,这种女孩,谁拥有难倒楣!
尽避他内心对她全是负面的想法,但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分别十年的“故友”,脚底也不禁如猫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变得极多,不再是那瘦弱苍白,带着神经质的小女孩。
海粟的目光顺着她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到她剪裁合度的白色套装,她的身材修长,腰肢纤细,海粟忆起他曾“不小心”看到的,暗自遐想,她的胸部现在应该已发育成熟,宛如绽放中的玫瑰了吧?
这念头不知为什么,竟让他全身燥热起来。
斐儿缓缓地抬起头,眼眸直直的射进他的眼里。这一面对面,海粟的胸口立刻像狠狠地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脑袋也轰轰作响,魂魄仿佛被震慑在某个黑暗的空间,令他无法呼吸。
她真美!但不是以世俗的标准,而是空灵的。她的脸尖而小,肤色几乎是没有血色的白,近眼窝处还泛着淡淡的青,白瓷般的透明感仍在,好像许久不见阳光。
她仍习惯在半夜走来走去吗?
连她的黑眸子也仿佛被漂白了,比十五岁时更深邃、更幽渺,仿如隐藏着千年的秘密.又仿如亿万光年外发出的光,细细微微的,交会了,就如藤丝,顽缠得难再移开。
怎么会呢?他岳海粟所见的美女不计其数,多的是比斐儿更亮丽的,他不可能怔忡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毛头。唯一能解释的是,他只看到那些女孩的外表,却看见斐儿的心——乖戾异常的心。
但斐儿可不这么想,她一脸的冷漠,根本没有一点认出他的表情,只是以单调的语气说:“你们李监工要的资料,早2天前就已经Fax给他,并且check过了。你今天来,我们的条件仍然不变,当初合约怎么写,我们就怎么付钱,出了任何问题,你们要自行负责,一切与我们无关;若你们毁约,就按赔偿条例来做,其余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哇!她还真是个谈判高手呢!用词简明扼要,没有一句废话。其实,桃园工程的事,海粟略有耳闻,因为叶盛年有资金周转的问题,却一直不肯向他这小舅子求援。
此刻,海粟故意带着有些考试的意味说:“你们是不是有财务上的困难吗?”
“开玩笑,有‘伟岳’当靠山,你还怕我们倒吗?”她表情不变,一段挑衅的话也被她说得没有任何抑扬顿挫。
斐儿有着小龙女阴柔水清般的美,但她绝不遗世独立,甚至现代谋生的“武功”还练得相当好。而且,他很讶异她也知道余“伟岳”,她难道一点都认不出他这个十年前的“受害者”吗?
他忍不住说:“你还没问我的名字。”
“请说。”她回以简单的一句。
“岳海粟。”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合清楚地说:“岳飞的岳,大海的海,苗粟的粟。”
着他期待她会有什么睁大眼或惊呼的反应,那就错了,斐儿只是很职业化地记下,说:“我会告诉叶老板你来过了,不过,我刚刚所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不会改的。你请回吧!”
斐儿说完,便走到档案相前,完全不再理会他。
连名字都出现在她眼前了,她还是不认得他?这让海粟的内心浮现一种说不出的沮丧。照理说,他的名字也并非那么大众化,难道是她作恶多端,根本不把他这“小案子”放在脑海里?
今天八宝山,岂能空手而回?
他的脚没有往门外跨,反而走到她的身后,几乎要贴上她的背,清楚地看见她皮肤上的小血管。
瞬间,她的白皙、他的黝黑,她的纤秀、他的壮硕,她的冰冷、他的火热,在近距离内,竟幻化成了视觉及感官上极强烈又令人兴奋的对比。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他吐出的气吹拂在她的耳旁。
斐儿很有技巧地闪过他几近轻薄无礼的姿势,但她没有像一般女人般尖叫或唾骂他,只是用依然陌生的眼神望着他。
如果她是假装的,演技也未免太逼真了。此刻,海粟也没心情再和她玩游戏,很坦白的说:“你不记得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你来。十年前,你曾寄住我家几个星期,走之前还告了我一个‘强暴未遂罪’。我父亲是岳昭辉,而我就是那个倒楣的岳海粟,这些叙述对你的记忆有没有帮助呢?”
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当然不会是羞愧或歉疚,但也只不过是眼睑下垂,闪闪长睫说:“我记起来又如何?”
好问题,他发现,这女人特别喜欢一针见血的话。
海粟只能以一副大肚量的口气说:“别怕,我不是来讨公道或者报仇的,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晚的一个吻,让我和我老爸差点断了父子关系,也让我警察的梦成为泡影。从此,我岳海粟众叛亲离、名誉扫地、落魄潦倒,才会沦落到今天做工人的地步。”
他愈说愈顺,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能把中国的成语用得如此漂亮滑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