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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合欢 第30页

作者:言妍

“大少爷回来啦!”管家通报着。

但声音都不如牧雍的脚程快,他直接穿过大厅、耳房、天井、回廊,到“锦绣厅”才停止。

老女乃女乃正由丫鬟服侍喝着桂花藉汤。

“你到家啦!”老女乃女乃一见他,就忙说:“我还在念你呢!快来尝尝新鲜藕粉,才新采磨的。”

牧雍哪有吃东西的心情。他请过安,便问:“女乃女乃,宋家的璇芝姑娘是不是回来了?”

“是呀!前两天才派人通知的,你怎么消息那么灵通呢?”老女乃女乃讶异地说。

“呃,我一回到镇里,就有人告诉我。”他支吾着。

“确实是真的。”

老女乃女乃再一次说:

“大伙都很高兴璇芝能够平安返家。我们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可以开始帮你另找一房新媳妇了。”

牧雍正要反对,慧娟就带着两个女儿进来,尚未开口,牧雍就转身对母亲说:

“娘,爹呢?”“他从天津回来,就带你两个弟弟到上海考中学了,我还纳闷,你怎么比预期晚到呢!”慧娟说。

他不能说出绕道陇村的事,只坦白地提出要求说:“娘,我听说璇芝回来了,想亲自到宋家去看看她。”

在场的人全听得目瞪口呆,牧雍见状,再强调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能向她当面道歉,因为退婚对一个女孩子而言,是很不名誉的事,所有的过错,我都愿意承担。”

“牧雍呀!这节骨眼,你是万万去不得!”

老女乃女乃第一个回复神智说:

“这一年来,婚退了、礼退了,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我可不许你再去惹是生非!”

“我不是惹是生非,只是盼望一切有更圆满的结果。”牧雍解释。

“我看你就是存心要惹事!”慧娟也加入劝阻,“你以为现在宋家欢迎你吗?别看宋老爷和你爹还称兄道弟,可这疙瘩还卡在心里头,咱们是求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千万不要再去触霉头了。”

接下来牧雍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女乃女乃及母亲的耳提面命,讲得他欲辩也忘言。

最后气急了,他激动地说:“难道我一辈子都不能见璇芝了吗?”

“你现在和她非亲非故,有什么理由见面吗?”慧娟说:“一辈子不见,才是好事。”

不!他和璇芝是朋友、是知己,从此天涯一方,那就太残忍了,至少他们还有事情未了,尽避家人不允,礼俗不许,他仍要想办法见到她!

※※※

牧雍不顾所有列出的反对意见,径自往富塘镇而来。

他能够有勇气,其实是仗着宋世藩对他的赏识。

在书房见到他时,宋世藩的确是一张迎人笑脸,拍拍他的肩膀说:“听说你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恭喜你啦!”

“谢谢伯父关爱,小侄就是特来请安报告的。”牧雍有礼地说。

“在前朝,你就是钦点的状元,能够出将入相了。”宋世藩好心情地说:“可惜呀!我差一点就可以喊你女婿了。”

听宋世藩这么一说,牧雍忙道出自己的来意:

“伯父,这一年来,为了有误璇芝小姐的事,小侄一直深感愧疚,今欣闻她已平安归来,能否见上一面,让小侄亲自忏悔请罪?”

不提璇芝还好,一提及她,宋世藩整个脸立刻暗下来说:“婚约已退,再见面,似乎不太好吧?”

“我知道见面是极不妥当的事,但这件事里,璇芝小姐是完全无辜,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想告诉她这些,让她不要心存太多芥蒂或阴影。”牧雍开始紧张了。

“璇芝去年离开你家时,就应该有想到退婚一事。而且时代在变,碰到退婚虽脸上无光,璇芝也尚能接受,所以见面之议,就毋庸再提了。”宋世藩很坚决地说。

一门一墙就要将他封死在外吗?牧雍再做挣扎说:

“伯父,能不能请你问问璇芝小姐的意思,或许她会愿意见我。”

“我很确定,璇芝不会愿意见你的。”

宋世藩微皱眉说:

“想想不是很矛盾吗?以前璇芝嫁去你家,你千方百计不见她;如今退了婚,你又专程登门要见她,我实在很不了解你们新一代年轻人的行事作风。”牧雍明白再争下去,宋世藩对他的好印象会一笔勾销,所以只好退一步说:

“伯父教训的是,小侄的要求确实是有欠考虑。那么,我能不能问一声,璇芝小姐目前好不好?还怪我吗?”

“她很好,不曾提到你,我想他没什么怨怪,她自己逃家,也有一半的不是。”

宋世藩又说:“她目前不在家里,她母亲带她到上海、杭州的亲戚家走动,所以你想见她,也是不可能的事。”

他和璇芝就这么结束了吗?牧雍以极沉重的心情离开宋家,回头看到严严紧闭的宽宅大院,果真是朱门深似海,要寻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吗?

他所要求的不过是和她说一句话而已呀!

然而可笑的是,大家都谨防着他们有机会说话;但最最教人莫名其妙的是,他竟为了求那句话,辗转反侧,日夜思之,即使是付出一切代价,他恐怕都会心甘情愿吧?

璇芝,璇芝,你到底身在何处?

他这前所未有的情绪是如何衍生的?真只有她才能治得好吗?

※※※

牧雍静悄悄地回到“烟萃居”,不愿惊动任何人,因为他亟需独处。

看见翠竹,一声长叹;见到绿芭蕉,一声长叹,等见着桌上由美国宾州来的信,他的叹息声没有了,换来的是更多的心事。

整个暑假,他或许见不到璇芝;而秋天她回学校时,他早在往美国的船上了。

不!不行!此去三、四年,时间如此长,万一她嫁了别人,他该怎么办?

他不要她嫁给别人!想到这儿,牧雍如遭当头棒喝,无法动弹。他的内心有个声音冲向脑门,叫着:我要与璇芝共处晨昏、寸步不离;我要她依赖我,只属于我一人;我受不了一日见不着她,我受不了她对别人友善;我只准她在心里爱着我,她的一颦一笑都只为我徐牧雍一人而存在!

爱?这就是中国诗词中吟咏的爱情,西方戏剧小说里歌颂的爱情吗?

他忆起运河旁初见她时的惊艳,以后他的殷殷相助,不是侠义心肠,而是一种心底的钟情;其后北京相逢,他的屡次探访,不是友谊,兄妹情分或道义,而是出自他对她的渴求和恋慕。

所以他锲而不舍、低声下气、嫉妒、忽悲忽喜,像个任性的孩子,原来都是因为爱她的原故。

他时常高唱自由恋爱的论调,但都是纸上谈兵,自己真正爱了一年,却不曾觉悟,岂不荒谬?大概璇芝是属于他的包办婚姻及封建意识,他没想到爱会停驻在她身上。

说什么自由恋爱?真正爱上以后,就彻底失去自由,管她的村姑或小姐,新女性或旧女性,受教育或没受教育,他早已挣月兑不了璇芝的魔力之网。

问题是,璇芝是自由的,也有选择权,她爱他吗?

牧雍一点信心都没有,仔细回想,璇芝责怨他的时候多,而且对他没有比其它人特别;自行返回富塘镇,尤其做得狠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或不舍。

如意缘天生注定,他去年大婚之日,就该与她结为夫妇的。第一次他觉得指月复为婚的妙意——是你的就跑不掉。璇芝呀璇芝,她应该属于他,此刻在烟萃居内恩爱厮守,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但他亲手扼杀了一切,要如何才能挽回呢?

牧雍或坐或走,就是静不下那颗骚动不安的心。

“大少爷,老爷书房有请。”仆人在门外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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