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毫不交代地死,她能心安理得吗?
那位太太看德威的脸色十分难看,主动说:“你有什么事,可以去问方婆婆的外孙女,她就在水沟旁的菜圈里,你拐个弯就看到了。
外孙女?那不是杏霞女儿的女儿吗?但意芊怎么可能怀孕生子呢?
德威带着一团疑问,一份沉重,循着指示的方向走去。
十月早晨的阳光,将教堂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由矩形、长方形到三角形,十字架的尖端刚好映在菜园的竹篱笆上,弯弯地有如一条黑藤。
青翠的菜叶间,有个身影站了起来,德威一时惊呆,伫立在原地。
他以为他看到了意芊,那纤秀的骨架,挺立的身姿,亭亭溺溺有如湖中的水仙
但她回过头,短发飞扬,在阳光中洒下金点,又不是意芊。
意芊是淡洁的、纯白的,有雪般的冰清玉肌,又有寒梅的香暖温柔,给人一种沁心舒凉的感觉。而这女孩,有着灵动的大眼睛,是活泼健康的,属于春天的千娇百媚和夏季的绿意盎然,瞧她晒得一身麦色的肌肤,使人闻到了大自然的味道。
她也看到他了,一个西装笔挺,颇有派头的男人,出现在这乡野之地,总令人好奇。她走近两步说:“你找人吗?”
德威更看清楚她了,极年轻美丽,像被父母细心呵护大的娇娇女,那眉眼虽不像意芊,却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发现自己怔愣太久,他赶忙说:“我找方杏霞女上,但听说她过世了,她是你外婆吗?”
“是的。”她不懂为什么外婆会有这么不寻常的访客,忍不住问:“你是她的朋友吗?”
“事实上,我是认识她的女儿方意芊,你知道她吗?”德威直接说。
“方意芊?她是我的母亲呀!”女孩眨眨大眼回答。
这一回不只是惊呆和怔愣了,仿佛山崩地裂,四周狠狠转绕,他很讶异自己还是站直的,没有被吞噬到地底。也许是他的头太晕眩,心太迷惑,千思百想,仍弄不出个所以然来,像整个人被摔出地球轨道,记忆完全碎乱了。
意芊竟有女儿?
他满怀希望,如在梦中般问:“意芊还活着?”
“不!我母亲在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女孩说。
他跟踏一下,神魂猛然回来,地球没有倒转,人生也没有美梦成真。他开始能分析,牢牢抓住那可能是他一生最大奇迹的事实,他比自己想像中更冷静地问:
“你几岁了?”
她皱眉,不太愿意答覆。但他的神情,令她照实说:“二十岁。”
“你是哪一年、哪一月生的?”德威又问。
她也说了,但一脸莫名其妙。
他算着日期。那么,当年意芊被带走时,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谁会想得到呢?她那种身体状况,竟还可以当个母亲呵!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四肢瘫痪又大月复便便,她是如何捱过的?他可怜的意芊,生产完四个月就与世长辞,她一定很努力要为他留个后,才不惜牺牲自己,而他却无法陪在她身边。这事实几乎超过他所能承受的限度
他望着已经长大的小意芊,难怪觉得她面熟,这女孩像佳清和佳洛,有俞家女孩天生的娇贵气质。
但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这秘密竟藏了二十年,老天太无情可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德威忍住激动问。
“方灵均。”她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话阻在喉间,就是出不了口。
灵均看他英挺出众、温文尔雅的气质,绝非一般男子。他那出身良好、谈吐不凡的模样,仿佛曾经见过。她唯一认识的权贵人士是俞家,……哦!她想起来了!在倩容的婚宴上,她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她还赞叹俞家三兄弟的魅力由老大开始……
她惊呼出来说:“你是俞智威的大哥,对不对?”
她怎么知道他的?德威把“父亲”两个字吞回肚子里,小心地问:“你见过我吗?”
“就在俞智威和倩容姊的婚礼上嘛!”灵均很简单地解释说:“倩容算是我的干姊姊,也算我外婆的干孙女。没想到你是我母亲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既有这一层关系,德威就不能不顾虑泄密的后果。灵均是他的女儿,他多想认她,但若是过于莽撞,反而会害了她。
于是他换个方式说:“灵均,你晓得你的父亲吗?
“我外婆说过,他和我母亲同一年过世的,你认识他吗?”
谎言!但从另一个观点看,的确不假,因为意芊死了,他也死了!
但此刻他只能点头说:“他是个好人,非常爱你和你的母亲。
“你再多说一点好不好?”灵均乞求地说,“几乎没有人愿意提到我父母,仿佛他们是个禁忌话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多么敏感的女孩子!德威迟疑一会儿,说“我也不太清楚,你从你母亲姓方,你外婆怎么说呢?
“我不从我母亲,我父亲也姓方呀!你不记得了吗?”灵均瞪大眼睛问。
他呛了一下,杏霞又去哪里找个姓方的人头顶替他呢?难怪这话题要成为禁忌。
为怕穿帮,他赶紧说:“我这次来,是要祭拜你的母亲,我找你们找了好久了。你知道她葬在哪里吗?
“就在附近的庙里,但她没有坟,只是骨灰坛。她说。
鼻灰坛!那正是他要的,寻觅多年,终于找到意芊,而更令他惊喜的是,他还找到他们的女儿。
他仔细端详灵均,想更了解她、关心她,参与她未来的生活,他问:“你外婆去世了,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不!我还有阿姨,我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等于是我的妈妈。”灵均说。
“阿姨?”德威迷惑的问。
“我母亲的妹妹呀!方以缘,你听过吗?”她说。
“不!我记得意芊是独生女,什么时候又多个妹妹了?”他实在想不透,但杏霞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或许又到哪儿去认个义女了也不一定。他问:“她结婚了吗?”
“没有,她抱独身主义,一辈子要和我相依为命。”灵均说:“对了!如果你想知道我母亲的事,倒可以和她谈谈,她和我母亲感情极好。”
那更奇了!他与意芊相知相守的岁月里,从没有听过方以缘这个人,或许她真是后来才出现的,想必对意芊临终的一年相当了解,甚至很清楚他是灵均的生父。
“我是该和她谈谈,她在家吗?”德威问。
“她去庙里静坐了。”灵均说。
“你该不会也吃素吧?”他想到问。
“我吃蛋,也喝牛女乃,偶尔吃一点鱼,这是我阿姨坚持的,她说我需要蛋白质。”她笑笑说。
由这段话,德威更确定方以缘熟知他和意芊的事,她采取了他的方式来抚养灵均,想必这是意芊的嘱附。想到此,他又一阵慨叹心酸。
“啊!糟了!我答应阿姨要带些蔬菜上山的,怕要来不及了。”灵均说着,忙回到园里搬出一箱菜。
“我来帮你。”德威月兑下西装说。
“我搬得动!何况弄脏你的衣服,才划不来呢!灵均说。
她很难想像俞家人下田耕种的样子,尤其是德威,一向高高在上,做苦工粗活,门都没有!
“我可以载你去山上。”他仍满脸殷勤的说。
“你不必上班吗?”她蹩眉问。
“我是老板,你忘了吗?”他笑着回答。
他笑起来真好看,虽是多几条皱纹,仍掩不住岁月的痕迹,但那股中年男人沉稳的魅力,又是灵均周遭的小男生所不能比的。
她忍不住回他一笑说:“好吧!我搭你的便车,你可以顺路去祭拜我母亲,也许还能和我阿姨讲几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