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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容不知坐了多久,等她能够移动发麻的脚时,四周已经是漆黑一片了。藉着洞隙透进的光,她在屋内走了几遍,发现一个坑,直落落的,她才意会是给她当厕所用的;但除此之外,没有灯﹑没有火柴﹑没有棉被……他就是要存心吓她﹑冻她﹑饿她的。踩到那堆马钤薯,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只好又回到床上发愣。这是她该得的,她安心受刑,或许比抄经文,更能稍减那占据她心灵已久的罪恶感吧!
想到智威,他和她最后一次看到时又不同了。他仍然英俊挺拔,只是多了些沉毅和冷峻,增加他难以抵挡的成熟魅力;然而,他曾有的潇洒不羁及幽默风趣,似乎完全消失,是她害他的,还是他不愿意让她看见呢?多少日子来,她重复地想像他的怨怒,甚至他的报复,之所以对前程下不了决心,等他找来也是一部分理由。她还有点怕他忘了,好奇怪的心态,不是吗?
外头一阵飒飒乱响,房子脆弱地摇晃着,那些声音猛然听来,忽地像鬼兽,忽地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说要坚强勇敢,但总避免不了人类亘古以来对黑暗的恐惧及猜疑。倩容开始胡思乱想,幻冥之中,彷佛有形体在呼吸扑动,她所知的妖魔鬼魅一一出现,由古墓﹑长棺﹑洞穴……那些枯瘦变形的爪正伸向她。浑身的冷汗,快速的心跳,倩容躲在床角不敢动。这是她的罪,她必须忍受荒原上的孤立与恐怖。持续的骚动令她凄惶,过度的寂静也令她疑惧,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捱过这漫漫长夜。突然,几声猫头鹰叫,响彻森林。这是她熟悉的,外面的一切不过是动物和植物,她不断告诉自己,让上帝又慢慢地回到她心中。她祷告几句,就下床模索着收集干草,然后凭感觉编成十字架。这件事让她的情绪完全平静,也不再哭泣。
拿着毛毛扎扎的草十字架,她跪在床边祷告:“我天上的父呀!荣耀归及你,圣子和圣灵。请原谅我们的罪恶,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带领我们走出这森黑的幽谷,给予我们心灵的平静;因为赦免的权柄属于你,在天国,在人世,现在及永远。阿门。”这是她仅能做的。旅行﹑疲惫及意外打击,令倩容逐渐有了睡意,但不久就被冻醒。山区降温极快,尤其是半夜至清晨间的沁冷,像针般插进毛细孔,凝结血液,再麻痹心脏。她一会抱紧自己,一会又起来跳动,几乎一夜无眠。她期待着曙光,但新的一天会有不同吗?不!不会的!因为她所犯的罪,因为智威,她不敢指望有任何奇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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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智威就起床了,事实上,他是整夜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倩容。她是一个没吃过苦的娇娇女,独自被关在荒郊野外,会不会怕得一直哭呢?还有那寒夜……天杀的!他至少该给她留一床被,这样他就不会在这儿良心不安了!他一边诅咒她,一边诅咒自己,刮胡子时,镜中的他是一脸怒容﹑担忧﹑憔悴,兼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不像长久困惑他的悲哀酸楚,但又有些类似,只是加入她的淡紫,彷佛有了颜色,活络起来,不再冰冰冷冷。
这又黑又饿又冷的一夜,一定够她受了吧?他想像着她发抖哭泣,求他原谅的情景。她是该臣服他的,没有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敢欺负到他头上来。是她惹到一头睡狼,再引牠清醒,能怪谁呢!
虽是咒骂,他仍然在马背上驮了棉被﹑食物﹑衣服﹑烛火等生活必需品,他总不能让她吓死或病死吧!他不走昨天的路径,那是绕远路,足足走了一小时又二十分钟,还跨过一个山的,其实由农庄到小木屋很近,走捷径只要十分钟就到了。
太阳已升到半空,把草叶上的露水照得晶莹剔透,远处低矮洼地泛着薄雾,一只小鹿静静立着。风景很美,智威却视而不见。小屋仍如昨日般的颓立着,他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哭声传来。
开锁时,他期待看到披头散发,双眼红肿的倩容向他冲过来,语无伦次地哭诉自己的委屈惨状,而他也准备好一套台词,想乘机教训她一顿;如果她能乖乖表现悔意,或釭5c今日就有棉被盖,不必再受冻一夜了。
然而,他走进木屋时,看到的倩容却一如昨日,美丽的脸孔﹑整齐的衣裙,坐在床缘,就像坐在希尔顿饭店的大厅等一个约会般优雅自在。
天呀!她的心是肉做的吗?智威忍不住地生气说:“看来,妳住得颇舒服,颇自得其乐的!”
“我是个犯罪的人,能抱怨什么呢?”倩容淡淡地说,隐藏她的害怕和难受。
“那么说,我还让妳住得太好了?”他在屋内重新绕一圈,不敢置信地看着这污浊简陋的环境,直到踩着那堆马铃薯才停下来,他数一数后大吼:“妳竟然没有吃?”
“我……我不饿。”她小声回答。
“不饿才怪!”他嗓门更大,“妳是嫌这食物太差﹑太难吃了吗?我告诉过妳,这不是高级餐馆,没有女乃油蟹脚或腓力牛排,有个煮熟的马铃薯就不错了!妳少拿绝食来对付我,我不吃这一套。妳如果不吃完这些,就没有新的食物,妳听明白了没有?”
“我……明白。”她低低的说,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她还敢一副委屈状?智威烦躁地把马铃薯递给她说:“妳吃,现在就吃!”
她很快的拿过去,慢慢剥着皮,一脸的淑女样。
“马钤薯煮软了,就是老美的主食之一,有人还爱吃得不得了。”他又加一句,“至少比我的牢饭好多了。”
“我知道,我在学校常常吃。”她细细地咬一口说。照她的口吻,彷佛他在劝她﹑求她吃似的!智威忿忿然的转身,忙了一早上,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不该说的却说了一堆,现在他们居然在讨论菜单!她一点都没有崩溃,仍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可见她的心有多硬,连他的弓都无处下手。她既忍得住,不哀不求,他就不必为她发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
回过头,见她的马铃薯才吃一半,他命令地说:“妳一定要给我吃完,早餐﹑中餐﹑晚餐都不能缺。”她点点头。“如果妳一餐不吃,我就打电话到萨城监狱,让妳父亲和哥哥也饿一顿,清楚了吗?”他不放心,临时想起又威胁道。
她眉头微皱,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但仍然点头。智威锁上门,心情比早上出发前更坏。她什么都没有要,害他辛苦搬了这么多东西来,不是白痴是什么?他牵着马走了两步,突然想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灰紫的指甲。她是冷的,但不愿意说,可她能再撑一夜吗?东西反正拿来了,就“赏”她一些,又有何妨?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卸下棉被,随手拿了一瓶水,放到小木屋里。她惊讶地看着他。“我可不想出人命,再为妳坐牢。”他冷冷地说。
回程上,智威的心情愈来愈沮丧,计画多时的复仇,碰到了倩容,全都大幅度修改,成了一场大烂仗。他是以阴狠出名的,练习了两年的作风,一向无往不利,怎么换了她,气焰就像缺氧的火苗,燃了即灭呢?
到了农庄,他的一双泥鞋踩脏了地板,他这才发现,他忘了骑马,是一路傻傻走回来的。如果马会说话,现在马厩及草原上,一定布满了“主人发疯”的闲言闲语。但他自己可一点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