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定会接受你的。”绍远一脸的乐观。他什么事都说得很有把握,所有困惑忧虑在他明朗的分析下,都成了庸人自扰。
端午刚过,天候渐渐热了,地气、人气都蒸散着。下不了床的玉满变得不耐焦躁,半边麻痹了的脸老是愤怒着,而她嘴里杂念的也都是些骂人、不快的话。
敏贞好不容易哄她午睡,才能抢时间换下脏的床被,待再铺上新的时,又发现柜子已没有乾净的床被了。
到主卧室找不到秀子,她顺道绕往书房,才要掀门帘,清楚的谈话声传来,“绍远的婚事”几个字将敏贞钉在原地。
“你提了?绍远怎么说?”哲夫的声音。
“当然愿意啦!”秀子回答,“宜芬那女孩又漂亮又聪明,人见人爱,绍远的头壳又没坏,怎么会不要?”
“可是我和纪伦问他,他都藉口推托,好像没兴趣的样子。纪伦还骂我,说我霸占他不放。”哲夫说。
“他是觉得宜芬还小嘛!他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秀子说,“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多照顾宜芬,在学校天天帮东帮西,宜芬没有一天不找他,能说两个人没有感情吗?”
敏贞伸手扶住墙,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处于一种不愿事情复杂化的心态,她一直没在绍远面前提起宜芬,但她不是没想过他们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科系,朝夕碰面的可能性。
可她能怎么办呢?这场恋爱她始终谈得被动,都是他来找她,而她有意隐藏,所以,除了她的住处和秀里外,她对他在其他地方的活动情形十分模糊,也不曾用心。
绍远和宜芬天天见面?他照顾人的能力可是一流的,宜芬不爱上他才怪!
“纪伦想在绍远毕业后就把这女婿先定下来,才好将纺织厂的扩张权交给他。”哲夫接着说:“邱家的栽培又是我们比不起的,跟了纪伦,绍远又可以更上一层楼。”
敏贞再也听不下去,她踏着沉重的脚步转身要走,秀子突然打开门,表情十分惊诧。
“我……我帮阿嬷换床单,找不到乾净的,所以来问秀子姨……”她直觉地说,但很不自然,脸色很差。
“哦!我收在房里了,马上就去拿。”秀子立刻说,声音有些尖锐,没有平日的笑容。
敏贞机械式地在熟睡的阿姨身边整理好被褥,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坐。宜芬的事她早有预感,可是绍远想和自己结婚的意愿那么肯定,甚至信誓旦旦,他又如何去处理邱家的厚爱呢?
由客观的条件来看,宜芬和邱家是他更好的选择。绍远把承诺给了她,会不会后悔和遗憾呢?
两下敲门声传来,末等她应答,秀子就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是从末有过的凝重,敏贞站起来,感觉她来意不善。
“我必须要和你谈谈。”秀子将门关上。
“有什么事吗?””敏贞充满了警戒。
“你刚才听到我和你阿爸说的话,对不对?”秀子问,“你也知道邱家有意招绍远为婿,打算把宜芬嫁给他,对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些事也和我没有关系!”敏贞连忙说。
“如果没有关系就好了,但你根本心知肚明。”秀子逼视她说:“上回我问绍远对娶宜芬的看法,他居然说要娶你,而且还说你们相爱已久。我想请问二小姐,你又在变什么把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敏贞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必装了!你恨我,看不起冯家,自我进黄家的第一天起,你就摆出那种不屑厌恶的脸色,从小到大都没有变,无论我如何尽心尽力地想讨好你,都像踢到铁板一样。人家继母多威风,偏我这继母是软脚虾,任人糟蹋,没有尊严。”秀子说着说著激动起来,“你母亲的死该怪天或该怪我,我都已经看开了,我自认问心无愧;我怜你无母,处处忍让,你把气出在我头上就好,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去害绍远呢?他可和你没冤没仇呀!”
“我怎么会害绍远哥呢?”敏贞听到这一串头都昏了。
“怎么不会?这是你最擅长的!”秀子豁出去了,旧帐新翻说:“绍远是我侄子,他所受的委屈我都清清楚楚,你打破家传花瓶赖他、偷摘山茶花赖他、推倒秉圣也由他来受罚……太多太多了,我们都只有忍气吞声,以为你长大就会好,没想到你的心却愈来愈毒,诬告绍远非礼,硬拆散他和敏月的姻缘;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对象了,你又要想尽办法来阻挡,你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早就不计较了!”敏贞只能说:“我没有要害绍远哥,我们是真心相爱,打算要结婚的。”
“相爱?哼!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秀子冷笑说:“你怎么可能爱绍远?你这娇贵的千金之躯,是绝对受不了冯家人碰一下的,否则当年你也不会逃婚了。你现在说爱,不过是要拉住绍远,让他娶不到宜芬,最后两边落空而已!”
这是天大的谎言,把事实扭曲得不像话!敏贞太过震惊,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词句。
“再说相爱,你以为绍远真爱你吗?”秀子继续说:“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侄儿,我太了解他了。他太过负责,对你阿爸太感恩,所以让你招来呼去的!他很快就会明白,他根本不爱你,真证适合他的是宜芬!”
“你到底要怎么样?”敏贞忍着泪,咬紧牙关说。
“我劝你放了绍远吧!”秀子口气仍冰冷,“你不会真的想嫁给他吧?除非你要毁了自己、气坏你阿爸,再为黄家和秀里制造一场大笑话!”
“我是大笑话,那你呢?”敏贞也硬起心反击,“你未婚生子、夺人丈夫。不是更可笑吗?”
秀子涨红脸,半天才由齿缝中迸出一句话:“我不会眼睁睁看你再陷害绍远的!”
她走后,敏贞坐在床缘直颤抖。天呀!秀子竟敢恶人先告状,几年的贤德状仍露出马脚,为了怕她挡了绍远的名利富贵之阶,竟含血喷人!
这样的爱,即使双方都笃定,但旁边有重重的黑幕罩住,还能幸福吗?或许他们之间的禁忌是永世都无法突破的!
敏贞一走出宿舍就看见绍远。她的心一直被秀子的话所干扰,日夜不得安宁,精神恍惚,也就没有见到他的喜悦。
她迳自往学校旁的空地走去。再过去是一大片稻田,禾苗油绿,远出烟霞中,归鸟一群群。
“你怎么了?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考试没考好吗?”绍远关心地问:“或者是怪我没来陪你?对不起,我最近实在太忙了,光是谢师宴、毕业晚会就分身乏术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加深她的委屈,像关不上闸门的水库,感情宣泄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了地说:“没时间陪我,却有时间天天照顾邱宜芬。”
他楞了一会儿,阻止她往前走,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扯上她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每天和她见面?”她直视他。
“怎么可能每天见面?她大一,我大四,课都不同,只是偶尔她来借笔记或课间碰到而已。”他顿一下问:“你回秀里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是的!我听说邱家想招你为婿,你和宜芬感情低好,两家正计画在你毕业后定下亲事。”她忍着心痛说。
“谁说的?是我姑姑吗?她去找你了吗?”他一迭声问,满脸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