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怪哲彦,更不会无聊到去怪天下男人!”她讨厌他的口气,说:“我只是恨你。没有你,这整件事也不会扰得那么不堪,你竟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纪仁一脸震惊与不信,他瞪着她良久才说:“你不怪哲彦,竟然恨我……。”我真被你搞胡涂了!你是责怪我没有及时联络到哲彦,阻止那场婚礼?你认为我应该要负全部的责任吗?
“你要负的责任何止这些!”她一字一句控诉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认为我配不上哲彦!因为第一次见面我推你、烫你,你就认为我不是自爱自重的女人,以后又好几次戏弄我、欺负我。现在哲彦娶了别的女人,你应该额首称庆才对,何必演一场打架的戏让人觉得可笑呢?!”
“你认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轻视、戏弄、欺负?!”他脸色一下刷白,愤怒地说。
“不然还有什么?哲彦是你的好朋友,一向敬仰你,你的意见必会影响他。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他会轻信我心意不专,毫不犹豫另娶别人,能说与你无关吗?”
她也厉声说,不让自己示弱。
他的脸这下变得铁青,并且向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我没想到你把我邱纪仁看成是奸诈无耻之徒!我发誓,对于哲彦能够娶你,我向来只有钦羡尊重的份,从没有在他面前说出任何一句挑拨的话。”他激动地说:“三心二意的是哲彦,始乱终弃的也是哲彦,你为什么不去恨他?难道说你爱他爱到舍不得苛责,拿我来做替罪羔羊吗?”
他不曾对惜梅那么凶恶过,她觉得肩膀几乎被压碎的疼痛。她一面挣扎一面说:“钦羡尊重?你根本从来没有尊重过我,你对我说话大胆无礼,举止也是轻浮随便。你始终没有把我当成哲彦的未婚妻,否则不会连‘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也不懂!”
他的手猛然放松,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瞪着她说:“你口口声声说我欺负你,为什么还和我像朋友一样散步喝咖啡?我一直以为你也很享受我们之间‘大胆无礼’和‘轻浮随便’的相处方式呢!”
“啪”的一声,纪仁的左颊上清晰地印着五条手指痕。惜梅的手掌隐隐作痛,但不及她心里的害怕,她这一生从未打过人,纪仁大概也没有被人打过吧!
在他们所受的日本教育里,只有男人打女人,没有女人打男人的道理。
纪仁眼透寒光,向前一步像要反击。她趁他尚未动作之前,拿出荷包的信,颤抖地说:“你……你总算承认你看不起我,如今也轻侮到极点了。还有……还有这些信、这张书签,你假借哲彦的名,胡乱写了一堆无聊之至,令人呕心的相思词、相思句,还真污唇了台湾的相思树呢!”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是我写的?”他停下来,努力地克制自己说。
“天底下没有瞒不住的事。”她冷笑一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知道是我写的之后,就只觉得无聊之至和令人作呕吗?”他继续问,丝毫不理会她的嘲讽。
她有些心虚,但她总不能说她一向视这些信签为宝贝,连当他的面,也不忍动手撕毁吧!
“不然我还会有什么感觉?”她反问。
他不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毛,把脸转向别处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哲彦为什么娶宛青了,因为宛青是真的爱他。”他语调寒得像冰:“而你,你不爱哲彦,不爱任何人,你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懂!”
在她还来不及辩驳时,他已大步跨出帐房,而且连四封信和书签都带走!
“那是我的……。”
她人追到大厅的边门,声音梗在喉中,见纪仁从容地和父亲道别,走到大街上,她竟无法再动弹一步。
他怎么把伴她五年的东西都抢去了呢,要毁也应该她来毁,如今连将碎片丢到他脸上的机会都没有了!
本是要好好臭骂他一顿,听他惭愧忏悔,没料到却被他奚落教训回来。他这人实在滑溜得像泥鳅,要羞他反招了一身的气!
他竟说她不懂得爱情?他这到处留情的人还敢这样大言不惭,也太可恶了。
明明是他理亏,为什么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激愤状。她忽然觉得好迷惑,内心的愁思也愈来愈化不开了。
她怎么会和这种男人扯上关系,又为他有数不尽的烦恼呢?难不成上辈子欠了哲彦,也欠了他的?
唉!她的心好沉好重,满怀的空虚和失落,又有谁能解呢?
十二月上旬,惜梅不顾家人的反对,拎了一只皮箱,就往县内一个叫平寮的乡间去当小学代课老师。
这份工作是她高女时代的好朋友惠美介绍的。
惠美六年前嫁给一位小学老师,夫妻两人就在这地势偏远的地方住了下来,一家两口变四口,生活非常和乐。
事情说来也真凑巧,惜梅离开黄家一星期后,惠美回秀里探亲,耳朵立即灌满有关哲彦变心再娶的事。
她只停留一餐饭,就入城探望惜梅,成为惜梅回娘家后的第二个访客。
“我心里真为你不值。”惠美十分难过的说:“想当年我们这些同窗,多羡慕你和黄哲彦。如今这种结果,恐怕很多人都难以接受呀!”
“可不是。那时候你们都把我比成苦守寒寨的王宝钏,没想到他果真带回了代战公主。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享齐人之福了。”惜梅微微一笑说。
“你好象很看得开,不像外面传的那么凄惨。”惠美仔细看她说。
“我本身还好,看不开的是我的家人。”惜梅说:“有时我真想化成一阵烟消失不见,免得大家跟着我受苦。”
“这倒有办法。”惠美灵机一动说:“我先生的学校正缺老师,连我都去代课,你何不来帮忙呢?”
这对惜梅不啻天赐良机,她既可远离这一切是非,也可以心有所托。
平寮的淳美安宁,确实治疗了她心灵上的创伤。白天她沉浸在孩子童稚的笑声里,夜里就到校长家学国语,并补充汉文的知识,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这种教学相长的方式让惜梅很有成就感,几乎要以教书为终身的职志。
生活稍安定以后,惠美就担任起媒人,帮她和其它单身男老师拉红线,她总是断然拒绝。
“还在想那个负心绝情的黄哲彦吗?”惠美老爱问。
哲彦?事实上,她已经很轻易地把他丢到脑后,像个不相干的人了。
这些天她冷静地回忆往日种种,她果真不曾爱过哲彦,两人之间最多只有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
纪仁说的没有错,她真是不懂什么叫爱情。
若是爱情,就会有忠贞,哲彦不会对宛青产生感情,她也不会禁不住纪仁的诱惑。
与哲彦相识二十年也不如纪仁这七年在她生命中投映的轨迹深。
纪仁为什么有那么大的魅力呢?他的身影日夜在她脑中翻扰,调侃的、愤怒的、冷酷的、关注的、试探的、轻浮的……,常惹得她平白无故地又哭又笑。
若她告诉惠美,她内心所怒所想的不是哲彦,而是另一个男人时,惠美大概会觉得她是个很不正常的女人吧!
但她实在克制不了自己。
到平寮一个多月后,惜梅有了访客。
那天是假日,她和合住的女同事一起打扫宿舍。她穿着长裤衬衫,戴着头巾,一身是灰尘。
惠美在门口探头时,她正站在椅子上清理天花板。
“惜梅,有人找你。”惠美说。
找她?会是谁呢?她的家人根本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