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他也站了起来。
不!她不能让过去扰乱现在,现在已够复杂了。
“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坐下说:“我们不要再谈那些会让我们吵架的事了。”
“天使又在逃避问题了。”他仍旧站着。
“我们的问题多得逃不完。”她带着恳求的语气说:“但我现在只想好好吃饭,可以吗?”
她听见他叹一口气,坐下继续晚餐。
外面有清脆的风铃声传来,为安静的气氛中添上乐音,与他们心上的弦成了惘然的共鸣。
※※※
不知道荣轩怎么和雅惠谈的,雅惠果真没有再打电话来骂月柔,但她换了一个伎俩,她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到公寓或山庄,要荣轩回家,一下是身体不舒服,一下是家里有贵客,一下是东西摔坏了……,反正是各种理由,要荣轩无法待在月柔身边。
头几次,荣轩都乖乖应命,一招回去,都不到深夜不归。后来有些不耐,有时虚与委蛇,有时就直接拒绝。
一天晚上,荣轩又被雅惠急急叫去,月柔微笑地送他出门,夏夜温热,又是月圆之时。
荣轩方走,门口警卫就来电,说有一位沈杨意秋老太太来访。月柔忙了出去,很庆幸荣轩不在。
陪着意秋来的是芙铃。两人一过房子,就打量四周,眉头稍稍纾解。
“他不在正好。”意秋一坐下便说:“东西收拾一下,我要带你回家。”
“女乃女乃,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月柔迷惑地问:“这是唯一的出路呀!”
“这些天来,你女乃女乃愁,你大叔愁,连绍扬也常常打长途电话回来,讨论来讨论去,总觉不妥,郑家太过分子。”芙玲说:“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郑荣轩也是商界名人,外面谣言可传得真难听,大家心里都难受,尤其这样误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呢?”
“外面说我什么?”月柔问。
“还不是郑家放出去的那些混帐话,害你大叔去盛南上班,都不好意思。”芙玲忿忿地说。
“别提那些事了。”意秋说:“我和绍光、绍扬谈过了。郑家要怎么毁沈氏,就由他们去。
人不过一天三餐,夜里一张床,我们省吃俭用,房子车子卖了,珠宝首饰卖了,人人一双手,还有活不下去的道理?就为了贪那一点名利舒适,让你受委屈,大伙都不得失去尊严骨气,绝非沈家的家教训示。今天你就跟我回家吧。”
“女乃女乃,您好年纪大了,怎么能让你受这倾家荡产的罪呢!”月柔不接受地说。
“就算报应吧!我甘愿受。”意秋说:“我绝不能看你年纪轻轻,就毁在郑家手上。”
“那小辛蒂怎么办?没有公司,医药费和长期治疗都是问题呀!”月柔说。
“小辛蒂已经安然度过了第一次手术,情况很好。”意秋说:“小小一个婴儿,难道医院会见死不救吗?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肯放下少爷和小姐的身段,重新做起,什么困难不能解决?来!我们去把东西清一清……”
门开了,三个女人同时看向门口,脸一下变了。荣轩大概忘了什么,又转了回来,他站在那儿,看着她们,有十分冷漠戒备的表情。
“我是来带月柔回家的。”意秋颤巍巍地站起来说。
“月柔和我有协议,她不会跟你走的。”荣轩立刻说,目光更冷更硬。
“不管有什么协议,都应该来找我才对。”意秋喘一口气说:“你爸爸和姊姊,是我害死的。绍扬完全不知情,月柔更是无辜的,你就放过他们吧!有什么深仇大恨找我一个人就够了。”
荣轩眼睛盯着月柔,慢慢靠近,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再面对意秋,他慢慢地说:“月柔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不会放她走。”
“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呢?要沈氏,你统统拿去,要我苦苦哀求,我也来了。”意秋抚着心口说:“我真的恳求你,放掉月柔吧!要我下跪,要我老命,我都愿意。”
“女乃女乃!”月柔难过地叫着。
“下跪,老命都没有用。”荣轩咬牙切齿地说:“想当年我姊姊求掉她一条年轻美丽的生命你有半点难过内疚吗?没有!当我父亲去讨回公道,要让我姊姊死得瞑目时,你怎么说的?‘你女儿生不能进沈家门,死也别想攀进沈家门’这句话活活地杀死了我父亲。两条命,不是你下跪或你的才命就能偿还的。”
月柔呆住了,这两句可怕的话,她从来没听过。难怪荣轩的恨那么深!但看见女乃女乃的痛苦,她也不忍呀!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放掉月柔?”芙玲问。
“除非我父亲和姊姊能再活过来!”他清楚地说。
三个女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你疯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芙玲说。
“所以,把月柔从我身边带走,也是不可能的事。”荣轩狠狠地说:“若你们非要带到目前为止她,不只沈氏不剩一基一业,沈家唯一的命脉也要坐牢。还有沈绍光、沈绍扬在五大洲没有立足之地,到时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了。”
“你疯了!”这次轮到意秋说:“你要月柔做什么?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而已呀!”
“但她却是你们沈家全部人生存凭借。”荣轩说:“你们走吧!”
“我送女乃女乃和婶婶出去。”月柔说。
他有一阵子迟疑,用很奇怪的语调说:“你很想跟她们走,对不对?”
“不,我不会走的。”她说完,发现这句话是真的。
在月柔的保证安慰中,意秋由芙玲搀扶,拖着疲惫的步伐,很沮丧地离去。
她回过身,看见荣轩站在大门外,深邃的眼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令她有些却步。
银白色的月光下,他精心设计的房子正如一个美丽的牢笼,想捕捉她。他留她的心比她想像中的强烈,仿佛除了恨之外,还有其他不知名的因素,使她害怕。
无论如何,她仍很勇敢地一步步走回去,离他愈近,走得就愈慢,像是受不了她的犹疑,他突然几个大步跨过来,拥住她,就如同拥住他的一个所有物般。
第九章
八月天,炽热无比,墙内的朱槿、美人蕉、紫茉莉、凤仙花、紫微花却开得热闹,浓绿中一片艳红。
月柔和荣轩的日子,就在她的特意柔顺下过下来,绝没有明雪以为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至少所有的挣扎都不得在内心,很少浮现。白日工资他们相敬如宾,夜晚却恣意缠绵着,他们都不得像两面人。
雅惠三不五时召唤荣轩回家的方法行不通后,就叫他出差,愈久愈好,这些都是月柔从他们电话争吵中意外听到的。像这一次他去新加坡已两个多星期了,几乎占掉了大半的八月份。
荣轩在时,她总想避开他,怕他阴晴不定,也怕他柔情蜜意;他不在时,屋子空荡荡的,她又想他想得心痛。
相守的日子里,两人都忙工作,他仍不时抽空到花坊花圃看她,或者叫她到盛南去陪他。分开的时候,则每天一定会固定打电话来。
“他真有病也!又不是老婆,看那么紧做什么?”明雪多次抱怨说。
月柔却很习惯,因为十年前的荣轩就如此专横独霸,除了忙课业、家教和电脑,大部分时间就赖在她身旁,对她亦你亦兄亦友地宠爱关切,也因为如此,骗局揭开后,她特别无法接受,痛到要自戕的地步。也因为如此,明知是复仇的羞辱,她仍和他在一起。
无论荣轩如何待她,他仍是她最初及唯一的恋人。多少年来,在异国不时有人向她示好,她都心枯如井,不起一丝涟漪;如今和荣轩再相逢,赫然发现,只有他才能触动她的心弦,不管是用甜蜜动人的爱,或者是锋利如刀的恨。既一日是她的天神、至爱,似乎就终身难以移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