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弄得很乱。"满目乱飞的废稿、折断的铅笔,他们离开后没有人敢进来收拾。直到今晚早些时候她躺到床上时,才想起办公室里的惨状。那些废稿,她觉得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妥当。所以她来了,却没想到他会躲在这里抽烟。
"公司请清洁工不是吃闲饭的。"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出门很危险。
"想自己来。"她自顾自地于起来,"你看风景吧。"
"也好。"他并不客气,"我才不想理那些让我生气的东西。"
狂妄呀。她暗叹一声,将地上的稿件一张张铺平,夹进文件夹。
"七楼不是最高的地方,视角却是最美。这样望过去,正好是一个三角地带。那边屋顶上的露天咖啡屋,早晨的太阳会从那个招牌处先升起;晚上,所有的灯光连成一片波浪,在都市的夜空温柔地荡漾。"
"这里,过去是你的办公室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熟?
"不,这里虽然是七楼视角最好的地方,我却让它一直空着。有时我会来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假设那个让我找到方向的人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一起构思、也吵架,不过是友善的。我们总会创造奇迹。有时,我也一个人看风景,我知道没有人在那里,我只是有些惆怅。"
"你很喜欢这里吗?"她整日埋头绘图,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可以搬去别间的。"风景还是留给会欣赏的人吧。
"不。"他坚决给予否定,并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这里是你的,你哪也不要去,你在这里我最放心。"
"苏纪槐,你有时感性得……"她很难说出那种感觉,如果这些话从一个平凡男子嘴里说出,她多半会觉得有点恶心,但是现在却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不像男人吗?"他大笑,"这些感受,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因此是自由的。现在,它们也是你的,你是恰好出现在这里要陪我看风景的人。"
"那她呢?曾让你找到方向的人呢?她离开你了?"
"她呀,"苏纪槐神秘地笑了,"从来没有停留过,只为自己而活,所以我想她是比较轻松的。"
"原来如此。"他欣赏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啊,那边的灯很漂亮。下面应该是哪个图案亮起来?"她索性坐到他身边指着窗外的景致,打破他的沉醉。她单纯的想法是,那样就不像苏纪槐了。
"下面是双鱼,再来是水瓶……"他顺着她的手指,一个个地数下去。灯光像应了他的口令般按着顺序亮起来。
冯椿越来越诧异,他真的有那么多时间坐在这里看风景吗?
"怎么了?"也许冯椿自己没有发现,她时常用一种难解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会厌吗?"再怎么美丽,不过是同一片风景呀。
"我是个怀旧的人。"
"你真奇怪。"她忘记自己今天刚刚拒绝了别人的爱情,全心全意探索起来,"你怎么会在上一秒那么凶,下一刻却很温柔。明明早上还是个野心家,晚上突然变成吟风弄月的才子。我想可能是我没有识人之明,因为我完全相信你的每一种表情的真实。你确信你在凯瑟琳学的是打板而不是戏剧吗?"
"你想讽刺我吗?凯瑟琳有表演系吗?"他冷冷地反问,这女孩有时真是没神经。
"你看,"她双手一摊,好像自己全无责任,"我们很容易误会彼此,平常的话总要多想它的深意,结果把自己弄得很累。"
"问题不在这里。是我选择了交流,而你选择了逃避。"
"自由不好吗?你依然是完整的苏纪槐,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你怎么肯甘心受到羁绊呢?"
"没错。每个人都是完整的,但不是完美的。"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脸色沉郁,"如你,如我,不过是一段弧线,而人生求的是一个完整的圆。"他持烟的手在空中划过,黑暗里闪动着一个红红的圆圈,如烟花的尾巴,转瞬即逝。但美丽的影像和苏纪槐那时的表情,却永远地烙印在冯椿心上。
"不,你已经很完美了,我相信你不需要别人的点缀。"
"点缀?不不不,"他大大地摇头,"我不需要点缀,我只要一块小石头,让它压在我的心上,好让自己安心。"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那石头哽在你的心上,让你想不除不快呢?"
"那一定是我的心胸变得狭小的缘故。"
"哈,你对于每个问题都有绝妙的答案。"
"你看,你的怀疑论又来了。等一下。"他忽然从她的话里悟出了什么,"你,愿意做我的小石头?"
"我没有。"她连忙澄清,这个男人的想象力太丰富。
"你有。不然你管我的小石头命运如何?"他一口咬定。
"是你拿话套我!"黑暗里,她面色绯红。
"我没有,今天真的没有。因为你的拒绝,我还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结果你来了,办法还没有想出来。"
"喔。"说得好像他受了很大的打击。
"借你的膝盖用用。"他自作主张地枕在她的膝上。
"苏纪槐!"冯椿当即尖叫出声。
"嘘,今天不想了。"
"你不可以这样。"她困窘地向一边退缩。
"喂,别动。"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炯炯有神,"不可以把我推下去。"
"我没那么缺德。"
"那就好。"他象征性地拍拍她的小脸,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你总是这样。"她挫败地埋怨,"总是这么几套。强硬不行就装软弱,大男子主义不行就装小孩。"
"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也,谁让你是用一种办法搞不定的人呢。"
"哈,常有理。"她沉默了片刻,又不自在地动起来,"喂,很热呀。"
"我不喜欢吹空调,开窗吧。"他按下桌边的按钮,他们面前的玻璃窗就徐徐升起,将他们与户外的天空连接。
"我不是这意思,"她是说他的脑袋枕在那里让她很热。但是,夜风袭来,室内变得非常凉爽。空气呼呼地打在墙壁上,吹乱了她刚刚收拾好的废稿,把它们都吹上了天。一时之间,那么多的纸在天花板上飞旋、乱撞,打得墙壁啪啪响,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这么有趣的按钮,之前干吗不告诉我?"看所有的东西都乱了套,她的心结却松动了。那些迂腐的东西,也许早就应该被吹一吹了。
"很多有趣的东西,需要你自己去看、去找,听别人说是没用的。不过你太迟钝了,你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坐在这里,难道一次也没有发现吗?"
"也许我曾经无意将它触动,然后窗子就在我背后升起来,我却没有注意到吹进来的风。"
"很有可能。"专心致志工作的冯椿是什么都可以忽略的,"不过,你这样会忽略许多美丽的风景。"人生并不是只有痛苦的回忆,还有很多可以看的东西,比如说,他。
"那么,下次你来指给我看。"糟糕,可能吹风吹得心情太好,她得意忘形了,居然对苏纪槐放下了戒心,一时说了错话。
"现在也可以。"他伸手扯过一张乱飞的纸,"可以吗?"那毕竟有她的稿子在上面。
"嗯。"对于那些差劲的东西,她本来就打算丢掉。
"喏。"他的手几下翻折,就变出一架漂亮的纸飞机,"走!"随着他轻轻的推送,纸飞机已悠悠地越过窗户,划进深蓝色的夜空。感谢上升的气流,它越飞越高,青云直上。
"怎么样?"
"深蓝和白色,是如此强烈的对比。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加美丽。当纸飞机飞出去的时候,好像我的视线也飞走了。苏纪槐,你还真是有一套呢。"她低下头来冲他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