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冯小姐进来了。"话音刚落,冯椿已径自推开门走到他的面前。
"亚力说你是打板师。"她讲话向来直来直往。
"多嘴!"他忍不住要诅咒那只外国乌鸦。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越来越搞不懂这男人的心思,"我总会知道的。开诚布公对大家的工作有好处。"他干吗要故弄玄虚。
"你不生气?"他对她的镇静表示惊讶。
"会也开了,约也签了,我不能反悔的。不是吗?"可是要改变策略。
"我令你骑虎难下?"他要的不是这种强迫性的合作,他努力地探寻她真实的表情,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冯椿非常冷静,她点点自己的脑袋,"放心吧。重要的是,脑子开始动了。"
他错愣于她说这话时焕发出来的强烈自信,没等他反应过来,冯椿已经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好了,讨论到此结束,我要提前下班。"
"等等!"他跟着追出去,"我的真诚打动你了?"
"自大!"她的嘴角翘起漂亮的弧线,步伐变得轻快。
"告诉我,这次是哪句话打动了你?"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像个小孩子一样刨根问底。
"如果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计算过的,那有什么意思?"冯椿反问,并按下了电梯,"行为举止令人费解并不是你的专利。"
"你不探求我有所隐瞒的原因吗?"他跟着进了电梯。
"亚力说,因为你害怕与我正面冲突。"
"我今早还跟你说过要多看、不要光听别人说。"尤其是不要听别的男人说!这会令他……
"亚力说出了部分事实,不像某人躲躲闪闪。"她一箭射中要害,苏纪槐哑口无言。
"这个叛徒!"他狠狠地骂道。事情月兑轨了,这令他很不愉快,"喂,"他不屈不挠地跟着她出电梯,"才十点多,你就敢当着老板面旷工吗?"
"我刚才说过了。"再说哪个设计师会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里的。
"去哪?"他摆明了要跟到底。
"麻烦你送我回家。"有个免费车夫没什么不好,她索性先坐进他的车子,把安全带系好。
"你不打算盘掉那间店铺。"他发动车子,这句话用了肯定句。
"不。"她还要靠小店养老。
"你才说过会全力以赴的。"她真的没有上班的经验,在老板面前完全不知"忌讳"二字。
"唔,在小店安在的前提下。"她现在一点也不怕他。
"冯椿!"苏纪槐气得在车里大吼,这女人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的事业。
"哎呀呀,两个字的名字喊起来就是没有震撼力呀。"她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不慌不忙地在他耳边大叫,"苏!纪!愧!"
他要昏倒!——
/*/*/——
等到开车来到"椿之家"门前,他的问题又来了。
"你就这么敞开大门唱空城计?"
"你没看见'CLOSED'吗?"她将一块不起眼的木牌翻到他眼前。
"是呀。后面还有一行小字。"他眯起眼睛,逐字念出,"欢迎来坐坐,欢迎谁?小偷吗?"
"这里是老社区,来往都是近邻,安全得很。"都市人的心真是险恶。看,她的桃花源里满目都是熟客。
"小椿呀,你回来了。"
"嘿,陈伯,你好。"
"小椿呀,今天好漂亮哦。"
"吴妈妈,你好。"
"第一天上班好玩吗?"
每一个人都送上一句问候,每一个人她都能叫出名字,并报以微笑。苏纪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与邻里间交换感情。他想,住在这里和住在保全森严的高楼大厦里的确是截然不同的,对于漂泊太久的冯椿来说,这里无疑是个好地方。这里的人群像一个小小的池塘,有温暖的气息,远胜过冰冷的鱼缸——在这里,她快乐优游、怡然自得。就是这家店、这些人,在三年中慢慢治好了她的伤心失望吧。
"椿姐,你终于回来了。"小爽激动地从料理台后跳了出来。
"当老板娘好玩吗?"她笑吟吟地问。
"好棒喱!"今天她当家。
"那你拿什么招呼客人?"苏纪槐开始左顾右盼,他想吃蛋糕。
"本小姐特别酿造的白开水一碗。"小爽大言不惭。
"好啦好啦,"老人家发话了,"都一早上了,水也喝饱了。小椿啦,弄点午饭来吃吧。"
"那,我们来烧烤好了。"大家一拍即合,立刻开始忙着搬器具、备材料,忙得不亦乐乎。苏纪槐也不能免俗,被当做最青壮的劳动力来使唤。他不得不月兑下昂贵的西装,还弄了满身的炭粉和烟灰。好容易大家都生好了火开始烧烤,但他已经累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好玩吗?"一直忙着准备食材的冯椿这时才有空对他说句风凉话。
"下次记得提醒我,再也不要陪老人家烧烤了。"因为这样只会被人用年龄欺压。
"还是吃点东西吧,因为收拾的时候还要拜托你的。"她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话,令他顿时毛骨悚然。她倒是很开心地背着手走到人群中去享受美食了。
"女人在恶作剧的时候,一点也不可爱。"他走在小店门前的台阶上,喃喃抱怨着。不过,此刻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看着冯椿平和快乐的脸,实在无法因为自己被耍而懊恼不已;相反的,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可能是因为又了解她多一点。
他的头搁在膝盖上,看着她和每个人交谈、分享食物、低头、微笑……她好像在接手机,然后表情突然变了,站到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她在看哪里呢?他的目光不由启主地追随着她,他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她牵动、他现在只想知道,是谁让她出现那种期待欣喜的表情?是谁?是谁?——
/*/*/——
"喂?"正在边吃边玩的时候,冯椿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擦擦油腻的手指,毫无预警地按下通话键。她看见远处的苏纪槐蹲在台阶上看她,像傻瓜一样,她心里一笑,声音里也含了笑。
"椿。"对方的声音很轻,讯号也不好,但她却立刻意识到这是她亲爱的朋友的来电。她笑了,很开心地笑了。
"依莲,"她惊喜地呼喊,"你在哪?"为了听得更清楚,她站到了街角的电线杆下,远远望去,好像和一旁喧闹的人群划出了一道界限。这个景象突然使在远处观望的苏纪槐非常不安,他想跟上去看一看,但却又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绅士该做的事。何况就他和冯椿目前的关系来说,那实在是件无聊的事。于是他继续呆在台阶上,但是坐立不安。
冯椿讲着自己的电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那双关切的眼睛。
"我找不到你,"她说话的方式宛如朋友就在眼前,"你在哪?我猜猜看,埃及、还是撒哈拉、或者刚果?"在她的想象中,依莲一定是在结束一段流浪、回到文明城市后,偶然地发现了她的电话。
"在你对面。"依莲的声音低低的,甚少起伏。
"是吗?"冯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社区外面的街道很是宽阔,对面的人影模糊不清,"为什么不来?"心里有点惆怅,她大概明白依莲的心思的。
"苏家的小狼在你那里。"只有这句话还有些赌气的味道。
"你不肯见苏家的人,也不肯见我了。"认识依莲不过是三五年前的事情,但她却认定了她是一辈子的朋友呀。
"路上,撞鬼,碰到大灰狼,我知道了。"这就是依莲的说话方式,永远只说自己听得懂的缩略语。这世上,也只有少数人听得懂她说话,冯椿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