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千刀的,像鬼缠身一样黏著不放。”老婆婆年纪一大把,骂人倒很顺溜:“贼骨头、倒路尸、老天不收、阎王不要、人见人恨、鬼见鬼愁的乌龟王八蛋!有本事就去杀人越货,抢劫钱庄和赌场,捉我老人家回去领赏,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的师父全是瞎子啊?识人不明,教你们一身好武功,就为了绑架勒索吗?”
清清一听,气愤填膺。绑架勒索,武人之耻也!
“老人家,你别怕,有我护著你!”她心中的正义感为之大发。
“当真?”老婆婆定定注视她好一会儿,抑著嗓音轻道:“他们一共有六个人,而且个个武功不俗,我瞧你似一朵刚开的花儿,不想害你年纪轻轻就丧命!”她骂人又快又毒,正经说话时却挺文雅。
“没问题的——”清清的话才进出口,就被宋迟劫了去,“才怪!”这死小孩还敢朝她冷冷一瞪。
“你……”
“你蠢蛋!”宋迟森寒著嗓音说:“你喜欢见义勇为,可惜不长脑子,教人白白利用一场,别说没人歌诵你郭女侠的仁义,反而被人当笑话看。”
“你说什么?”清清小脸一沉。
“外面那六个人说要绑架勒索,但你有看过这么安静有礼的绑匪吗?一直在外头恭候著,就等老婆婆自己走出去给他们捉,合理吗?”宋迟此时的表情比清清更像个大人。“我所看到的是一个离家出走的老太太,主人派护卫家丁出来请她回去。”
“这么老了还离家出走?我不信!”
“你以为离家出走是新婚妻子的专利?”宋迟朝她丢出一睨,讽刺之意甚明。
“死小孩!”清清狼狈之余,决定不理他,问老婆婆道:“老人家,你不是真的被人追杀吧?外面那六个人究竟是……”
“唉!”老婆婆叹了口大气,“既然被这位少侠看穿,我就老实说吧!外头那六个,有些是我儿子的徒弟,有些是我家的护卫,他们奉了我儿子之命,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回去,除了不敢对我动粗,却也烦人得很。”
“可是,”清清真没想到会被宋迟猜中,她差一点就成了傻瓜。“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看在她白发苍苍的分上,暂时不予计较。
“养儿不肖不如无啊!”老婆婆不疾不徐的说道:“孝顺、孝顺,首在『顺』字,不能顺从亲心,就是不孝!我年纪一大把了,都快进棺材的人啦,难不成要我去顺从儿子?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骨气,了不起不给儿子养算了。”
“有道理!你老人家这番话挺合我的脾性。”清清也最讨厌墨守成规,看男人脸色吃饭。“可是,你儿子派这么多人来请你回去,也算有点孝心。”
“哼!那是为了他的面子。”老婆婆冷笑。“我儿子在地方上也小有名气,老母离家出走,他那张老脸往哪儿搁?我离家愈久,他愈难做人,不请我回去成吗?可是这不表示他有孝心。”
“那你到底想怎样?”宋迟乾脆问一句。好烦的女人!老的少的都一样,该同情的是她们的丈夫和儿子。
“我想到我女婿家住几天,只要能摆月兑外面那六个。”老婆婆绷著脸说。
“你女婿住哪儿?”清清问道。
“离此不远的『天龙帮』总舵,你们敢送我去吗?”
清清噤声,她才刚从那儿溜出来,岂有自投罗网之理?
宋迟眼睛一亮,正愁找不到好藉口去天龙帮总舵见沈拜金,若肯“见义勇为”一下,沈拜金也不好意思一见面又把他轰出来,太棒了!
“我护送你去。”他连忙自告奋勇。
清清一哂,看不出这小子也有侠气的一面。
老婆婆只求达成目的,阿猫阿狗皆可利用。
长相思,在长安。
长安,又称西安,后粱时称为大安府,后唐时改称京兆府。
清清孤身单骑来到长安,只在城内晃上那么两下子,长安分舵的探子便盯上她,很快地,“火麒麟”左丹菊奉父命来迎接她的大驾,她摇头拒绝住进分舵里去。
真的有够烦人,下次逃家要记得逃到江南去、才不会左碰到—个宋迟、右碰到一个分舵主,不得爽快。
不过,有左丹菊为向导,对长安的名胜古迹如数家珍,玩赏得很愉快。左丹菊对她怀有感激之情,招待得十分周到,而清清以伟大的侠女自居,本来是施恩不望报的,只是,人家坚持要回报,她也不惺惺作态就是了。
烟水明媚、水竹环列的浐河黄渠从慈恩寺南方潺潺流过,寺北坐落著地势高敞,灵气氤氲的乐游原。
“慈恩寺的大雁塔可以说是我们长安的一大骄傲!”左丹菊赞叹著说:“『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空』,自唐朝以来便名闻遐迩,唐三藏曾在此译经,并总理寺务。”
“唐三藏的故事,我听铁哥说过。”清清快嘴溜出,又猛然一惊,怎么自己念念不忘的总是铁哥?摇摇头,撇开思绪。“大雁塔的由来,你知道吗?”
“当然。”左丹菊对这位少年当家夫人十分有好感,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甚至每天自告奋勇、兴致勃勃的来向她报到。“大雁塔在唐代称为慈恩寺塔,在塔建成五十多年后,一位诗人在诗中第一次以『雁塔』称之,后来的文人也提到几次,传说好像跟一个佛教故事相辉映,和雁子有关的,久而久之,为了与小雁塔区别,便称之为大雁塔。”
“看不出你还真有点墨水,比我强多了。”清清不大爱看书,古人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简直此免死金牌还好用。
“不、不,你一个姑娘家敢远走他乡,立志云游四海、行侠仗义,我才是佩眼得五体投地。”左丹菊语出肺腑,不似花言巧语、趋炎附势之徒,清清就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和上次在总舵里跟她干上一架的“火麒麟”,态度全然不同?
她看见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射出火热的光芒,竟似要穿透她的心!
哎哟,我的妈呀!这火爆小子不是在暗恋她吧?不可能,不可能,她又没有夏银秋的惊世美貌,而且他才刚失恋,没理由偷偷爱上一个有夫之妇。
她再次触及他的目光,妈妈咪呀,他居然紧盯住她不放,太太太放肆了!她是帮主夫人耶!不知他脑子有没有故障。
左丹菊的内心非常混乱,当他从对夏银秋的迷恋中惊醒,对女人抱著敬而远之的心情回到长安,没多久,帮主夫人来了,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单独出游,依然善尽地主之谊,谁知,相处的时间愈久,他的心愈迷乱,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个性的女人,活泼、随和、好相处,问题是,名花已有主,还是帮主大人的发妻!
呜呜呜,左丹菊,你的情路真是非常的阿不顺。
两人就这样凝视了好一会,悄无一语。
清清深感困惑,她居然不讨厌他看她的眼神,难不成她变心不爱铁哥了?哦,不!她很快走到一旁去,假装欣赏大雁塔的雄伟壮观,乘机理清自己的思绪。
斑耸入云的大雁塔,映衬出她的渺小,於是她明白,她也有女人的虚荣心,除了铁哥,她不曾与一名男子接触频紧,也不曾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到自己吸引人的一面,所以她不讨厌,甚至有一点陶醉,但也仅止於此,她的心仍放不下铁哥。
颠倒众生并非她的人生目标,她很易清醒,不再被他爱慕的眼光所困惑,她只须装傻即可,左乾坤所教养出来的儿子绝不敢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