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目不忘,是很可诅咒的一件事,许多事情想忘却忘不了。”王之铁凝视著她,双手背负在身后。
“干么?又想起我曾偷溜出去当侠女的事?”不是她疑神疑鬼,而是她从头到尾只有这件事对不起他。
“这点,我已大人大量的把它忘了,只要你别再犯。”
她格格娇笑。“敢说我,你自己的毛病也挺大的,明明是牢记在心,却又口是心非。男人哪,就是死要面子!”
“你要知道,沉默是妇人的美德之一。”他的语气转硬。“没有一个男人会很高兴的接受他的未婚妻逃开他身边一年半的事实,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他索性说出肺腑之言。
“不是你差劲,是我差劲。从小就像匹野马,不爱女红,不善烹调,偏偏喜欢舞刀弄剑,想见识一下外头广大的世界,我娘都给我愁白了青丝,也没法子改变我。”
清清顿了顿,含情的眸光缠绕在他身上。“铁哥讨厌这样的我吗?是否后悔娶我?”
“不!”他说得非常坚定。“清清,你是我的妻子,这是我很早以前就认定的,只要你别再有离开我的念头。”
清清温柔的笑了。“我从来都不想离开你啊!只是沉闷的日子过久了,会使我喘不过气,想出门透透气,而非想离开我的铁哥。”
“我明白了。”他莞尔一笑,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王之铁承认自己娶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她有女性温柔的一面,也有狂野任性的一面,不过,他不早知道了吗?没几个男人有幸在婚前熟悉妻子的个性和喜好,他也算是赚到了。
夫妻两人一旦谈开了,愈发心无芥蒂,一路见山游山,见水乘船,玩赏各地景色,细数风中飘零的花瓣与落叶,看天苍苍、水漾漾……
语已多,情未了,此心到处悠然。
第三章
夫妻两人来到赵县,拜访王之铁旧时的一位朋友。看男人们把酒话当年,清清也有点欷吁,最快乐无忧的童稚岁月总是一溜而逝。
到了约定的日子,王之铁携同妻子漫步赵州桥,那是隋朝匠人李春所造的大石桥,远远望去,桥身如一道弯弯的彩虹横跨河上。
阳光和煦,清风凉凉,游人如织。
“铁哥啊,可不可以打个商量?”清清十足讨好的望著丈夫。“下次再碰见你的老朋友,求你别再端出书生架子,当书生娘子挺累人耶!”
“怎么会累?你什么都不必做。”
“就是这样才累啊!我整天都在担心自己的言行举止会教人捉住把柄,因为你那个沈书呆朋友天生一副捍卫礼教的嘴脸,害我连动也不敢乱动,生怕丢了你的脸,而这种『酷刑』比舞刀弄棍更累。”
王之铁失笑。“我只有这么一个书生朋友,难得让你文静一下也不好?”
“应该文静时我也很文静,可是,文静跟装木偶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清清吐出一口大气。“沈书呆根本读书不求甚解嘛,难怪永远当个酸秀才。依他所言,传统礼教下的女子,不都成了木偶人?丈夫说东,她不准说西,丈夫要她站著死,她不敢横著死。”她发誓铁哥若要再一次拜访沈家,她绝对很“贤淑”的躲在家不当跟屁虫。
“你何必管他说什么呢?每个人性情不同,不可能以同样的模式去要求。大概他的亡妻很合他的心意,所以他更执著於那种『良配』。”
“谢天谢地,我不必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否则我非逃走——”她忙捂住嘴。糟糕!一时说太快了。
王之铁已拧起了眉。
“我们多住两天,跟沈世兄好好叙一叙。”他故意说。
“不要啦!铁哥……”她苦了脸。只待了一天一夜,她都要尖叫了。
“不要?太少是不是?那住上十天半个月好了……”
“停!”她求饶。“求你别再往下说了。”
“敢打断我的话,看来你果真需要沈世兄的『指教』。”他的嘴角牵成一个迷人心窍的微笑,清清才知他在逗她玩儿。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她圆睁杏眼。
“夸大其辞。”
“说好了,别再去打扰人家。”她还是不放心的想确定一下。
“何必吓成那样?当作一次难得的体验不就得了。”
“当木偶人?免了吧!”
“你这个老婆有点嚣张,我说一句你回一句。”
“那是你占了便宜,娶到像我这样恰到好处的老婆,既不像木偶人啥也不敢说,也没有你说一句我回十句的恶劣,刚刚好,很完美。”她对自己永远有信心。
“你现在不也回了我好几句?”
“反正不到十句,是个男人就别计较小节。”
“你想骑到我头上来吗?夫人。”
“什么话?我只不过在尽情享受『王夫人』的特权荣宠。你可知道,在你面前为所欲为,还能活得轻松愉快,真是人生至高无上的快乐。”她贼溜溜地笑了。
王之铁放声大笑。的确,他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有爱妻百无禁忌,放胆直言。他握住了她的手,很有力却又很温柔,让她感到他是多么珍爱著她。
“帮主——”不远处传来一声娇呼,那故意拖长的尾音嗲到了极点,不用说,是夏大美女驾到。
当然,没有人敢让帮主久等,事实上是他们早到了。
清清低声道:“我的手又开始痒了,铁哥,我可不可以揍她一顿?”
王之铁也低声道:“相信我,我也很想把她的嘴巴封起来,但,不能让人笑话帮主和帮主夫人没风度,所以,忍一忍吧!”
唉,当大人物就是这点麻烦,不能随心所欲的发脾气。不过,清清暗自决定,夏银秋若不收敛点,对她老公乱抛媚眼,她明的不能给她难看,来暗的总行吧!
鸳鸯自是多情甚,不容双美一处栖。
冰大帮主夫人,绝不与人共事一夫。
蚕,在茧中。
花如雪自觉是一只蚕,逃不出密密层层的忧愁。
窗外,寒星满天,数一数可有比她寂寞的日子更多?
她是老帮主寒不英的遗孀,却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妾,不曾生下一男半女,只能依靠新任帮主的慈悲在帮中养老,而她不到四十岁。
胸中便是有千万种的深情,又能向谁诉去?无限的相思,满月复的情愁,深闺的空虚寂寞,都无人能说。她像是被囚於冷宫中的妃子,这人间的良辰美景、风花雪月,再也和她不相干了。
纵然生得千娇百媚,也只能平白车负。
这时候愈是美丽,愈是伤感,不是“红颜薄命”一句话所能安慰。
四更天了,刺绣精美的罗帐忽然被一双巨掌分开,一个年近五十的高大男人穿靴下床,很快的为自己整理好仪容,模一模唇上整齐漂亮的胡子,满自负的说:“在帮中,再也见不到我更好看的胡子,不,不,走遍北方大地也找不到第二人。”
这副臭屁的口吻简直是夏银秋的翻版,不对,应该说夏银秋遗传自他——左护法夏居正。
到今天,他仍是个漂亮的中年人,男性魅力十足。
花如雪曾不只一次怀疑,他爱他的胡子比爱她更多。
十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师法吕不韦,将自己的意中人献给帮主寒不英,机关算尽,就是没算到她居然不下蛋。
“你要走了?”即使习惯了,仍忍不住难过。
“天快亮了,我不想被人看到。”夏居正吃乾抹净,不多留恋。
花如雪心一横,挡在他前面,
“你干什么?”他皱眉,开始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