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涯以低沉没有表情的音调说:“你静一静吧!你吵得我无法思考。”
“这不必思考啦,你当然必须反驳男方的无理兼无礼要求。”江庭月难得出一次风头,很坚持道:“嫁妆的排场一定要体面风光,否则丢的是咱们张家的面子,说你吝啬、一毛不拔……”
“这不重要!”张师涯气恼她的愚蠢。“嫁妆随时可以给,所以这不是重点,怎么你总是不明白?”
江庭月瞪着眼睛,眼神茫然。
“什么才是重点?”
金照银觉得该是表现她聪明才智的时候了:“那位范公子的心态很是奇特,这才是重点,因为不合常情,而不合常情的事总是教人担忧。”
“不错。”张师涯扬起眉毛低声道:“我似乎太低估他了。”
金照银卖弄道:“我们这位准姑爷不简单,声明不要嫁妆,如此一来,不仅教我们刮目相看,敬重他爱的是默婵姑娘的人而不是她的陪嫁,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的教默婵空手过去,嫁妆的数目反而要再往上添一两成。”
江庭月附和道:“这有什么问题?”她开心起来,仿佛已解决了难题。
张师涯转移目光,不去看那两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一搭一唱。真教人受不了,连范啼明的真面目都不曾看过,倒有脸发表“真知灼见”,不知凭哪一点。
“默儿!”他那冷静的双眼眨了一下。“你怎么说?”
默婵和颜悦色微笑着。
“何需多言?自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江庭月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也疯啦?”
张师涯以责备的目光看她一眼。
“我在问默儿,你们谁再多嘴,都给我下去。”
江庭月抖了一下。金照银屏息不语。
默婵从从容容、文文静静的说道:“请大家不要将这件事联想得过于复杂,他是不要嫁妆,又不是嫌咱们家嫁妆太少,因此不需苦恼,反而应该庆幸。”
张师涯坦白说:“你过得惯凡事需自己动手去做的日子吗?”
她笑一笑。“姊夫果然是富贵中人,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绝大多数的平凡百姓过的正是这种日子。”
“这倒是。”他以敏锐的眼神看着她。“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而且明摆在眼前。”
她若有所思道:“我不假清高,但也不打算自寻烦恼,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娇美的红唇抿着微笑状。“范公子本人姊夫也见过,他很有男人的骨气呢,绝对不会教我吃苦受罪饿肚子,你们大可放心。”
张师涯沉思了会,决定顺其自然。
“好吧!我敬佩他的骨气,我退让一步,但不表示我会让你空手过去。”
“那当然。”她笑咪咪的。“他的条件是不许陪嫁贵重财物,我就把我用惯的旧东西带过去,当然,蓝丝也需陪嫁才行。”
张师涯可比她精明、狡猾多了。结婚当日,新娘头上戴的凤冠,他要暗中叫人重做,凤冠上的每一颗明珠、宝石、金凤,都需是十足真金和珠玉,不光是做来好看的。新娘身上佩戴的首饰都是属于新娘的体己私房,高傲的新郎总不能退回吧!
“成亲当日,你要忍耐下辛苦。”
“嗄?”
“没什么,凤冠和礼服很重。”
她泛出笑容,讨喜迷人的笑容,活像快乐的小孩。
“那很快就过去,而且一生只有一次。”
张师涯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我多么盼望给你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教世人见识一下张家嫁女儿的排场!都怪那个该死的范啼明,使你嫁得如此委屈。”
江庭月坐在这屋里那一头的椅子上,开始幽幽哭泣:
“我可怜的妹妹,你这样子不在乎,处处依顺那个男人,真教我难过极了!可怜你自幼无父无母,却也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张师涯皱眉说:“你非把一件喜事搞得惨兮兮的不可吗?”他的嘴唇冷冷合起来。
“我?我做了什么啦?我在替我的妹妹抱不平,亏她敬爱你如兄如父,你却替她找来这一门可笑复可气的姻缘!”
“姊姊,”默婵淡然说:“是我自己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姊夫曾询问过我,假使我不应允,相信姊不会勉强我。”
江庭月的脸一沉。
“你为什么不把时间拖一拖,回来和我商量呢?你这样自作主张,结果害苦了你自己,不知情的人还会批评我随便把你嫁出去,才会捡一个穷鬼。”
“你想太多啦!”默婵走到她面前,拉住她一双颐养得白女敕软绵的双手,真诚地笑道:“姊姊,这么多年来多亏你照顾我,我才能活得这么好,你和姊夫对我的恩惠,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如今我长大了,本该嫁出去,对象是好是坏全是我的命,‘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江庭月眼眶红红的,表情很幽怨。“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默婵笑着同意,一贯的安祥自在,招呼蓝丝,将它抱起,回房去了。
张师涯见她如此,也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出门去办事。
江庭月一脸犹豫不决的表情,不能确定默婵的婚姻幸福,她总是无法安心,毕竟血浓于水,严格讲起来,她只有默婵一个亲人。
大概只有金照银是得意的,她称心满意极了。本来嘛,默婵的嫁妆是太多了,多得简直离谱,她这位金家大小姐的陪嫁也不过如此。而默婵呢,不过是张府的食客,没从男方的聘礼上追讨养育费,反倒留起来准备给默婵带过去,已是值得称颂的厚道,了不起再陪嫁衣服铺盖和几件首饰,也算不辱没她了。谁知,江庭月阄大肆张罗,好像默婵的对象是什么王公贵族,怪的是,张师涯竟默许她这样蛮干,也不怕把张家的金山挖掉一角。
沉默是妇人的美德之一,有张师涯罩着,金照银不敢乱放冷箭,还要装出笑脸帮着忙进忙出,心中讨厌得紧。
如今可好啦,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金照银不得不走出屋外,才好放心开怀的大笑一顿。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宋欧阳修(南歌子)
新婚半月,小俩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范啼明非常喜欢新婚妻子的好性情,她乐于服侍自己的丈夫,把何道尧当小叔一样照顾,每日料理三餐,从无怨言:这点有点出乎范啼明的意料,反倒自觉理亏似的,要何道尧买了丫头进来做粗活,他不忍心看默婵去洗一堆衣服,那使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因为他明明可以让她过好日子。
默婵尽量不让自己太清闲,她的针线工夫好,两天替丈夫做出一件长袍;收衣服时,也顺便量了一下何道尧衣裳的尺寸,替他做一件短衫。虽说是新嫁娘,但自知明艳的色彩不适合她,柔柔淡淡的颜色披在她身上,如同她的个性一样,让人感觉舒服。
何道尧由原先的不予赞同,后来抱持观望态度,到如今大嫂长、大嫂短,帮她把厨房里水缸的水装满,柴火堆得如天高,随时可用,而他再也毋需到城里打牙祭,每天都有鱼、有肉,更好的是这位道地的北方人,常常可吃到面食解馋。
看她安安静静的,却能够把一个家料理得很完善。
何道尧有一天便向范啼明道出他心中的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