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也有涯,世间万物都难逃一死,‘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金丝猴母子固然可悲,纵能逃月兑此劫,最终也是一堆白骨罢了。”石不华苦笑著摇摇头。“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尽一己之力不去伤害生命本身,给无辜的生命多留一条活路。其馀的,实在无能为力。”
来弟点了点头,慢慢释怀了。
“我想把它留给筱樵,我没办法穿它。”
“她会很高兴。有时,‘无知’才是福气。”
“我不会告诉她母子猴的故事。”
——回忆有甜,也有酸楚。
石不华爱怜的看著睡梦中幸福的她,她和他基本上是同一类人。
来弟翻个身,这次醒了。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好可爱,饱足地睡了一觉,发出满足的嗯呜声,踢掉单被,伸个懒腰,然后终於瞧见了他。
“哇!你……你怎么可以偷看人家睡觉?”
“我没有偷看,我是正大光明的走进来看——看你醒了没有。说好去游湖的,谁知你午睡这么久。”
“我才睡一下子,太阳还那么大。”她突然想到自己差点上当。“我是说你不该偷看我睡觉,你却扯到睡太久什么的,存心赖皮嘛!”
“我不跟你赖皮,还能同谁赖皮去?”他涎著脸贴上来,和她耳鬓厮磨,她笑著想躲,却被他压在身下,深知不妥,喘著气捶打他。
“让我起来。”
“嘘,别动。”
他瞅著她,看她圆润饱满的额头,观她的长眉、单凤眼儿,她的直鼻樱唇,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她脸上逡巡,愈看愈有味道,那模样使来弟觉得似要被他一口吃掉,呼吸急促起来,睁著坦白、惊惶、无助的眼眸,几欲渗出水雾来。
“你让我起来。”
“嘘,”他轻掩檀口,紧紧的盯著她。“这人间我只能等你来疼我了,来弟。”他的声音低而沉,惯常的微笑从他脸上消失了,目光灼灼的似要与她一同燃烧。他的眼光使她瑟缩,益发的心乱如麻。
他瞅著她,没有再说,放开束缚她的手,站起身来。
来弟松口气的同时,不解的眨著眼儿,盯住他的背影,感觉他像一位巨人,需要人疼爱吗?
“你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走开两步,顿住,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衣袖。
“我要和你说悄悄话。”
“你说。”
“我要借用你的耳朵。”
“房里又没别人。”他还是弯下腰和她平视。
“嗳,你眼睛瞪得这么大,我说不出口。”
“麻烦的小泵娘。”声音却是怜爱的,乖乖闭上眼睛。
香软微温的双唇甜甜蜜蜜地亲在他额上、他脸上。
“我也疼你。”
石不华屏息了一下,睁开双目深深的凝视著来弟,他的小情人,小未婚妻,她还不能真懂他的意思,但已够他高兴了。
紧紧拥抱她一下,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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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照,湖上洒满淡淡的馀晖。
租了船舫人洞庭,这一去至少三五天才游得尽兴,林来弟喜出望外的看著石不华,以为他在哄她玩儿。
他也是临时改变主意,多耽搁一些时候让人将食物、衣服等必需品搬上船舫,才携同来弟登船,给她一个大惊喜。他一直没多少时间陪伴她,数日不得一见也是常有的事。这回能够空出几天完全用来陪她玩,如何不教她意外之至?
“你没说……我以为天黑就回去。”她因为惊喜交集以至舌头有些儿打结。
“我平时一定冷落了你,才使你如此惊讶。”石不华始终握著她的小手,她手上的伤因治疗得当,幸运地没有留下伤疤,而且长了肉,模起来软呼呼、细绵绵,恰像所有过著舒适生活的小姐所惯有的。
“我没有埋怨,只是你一直都忙……”
“来弟儿,你不喜欢我陪你吗?”
“不,你怎会这样想?”
“因为你像拒绝我,来弟儿。”
不知怎地,来弟下头添个儿字,听起来使她感觉脸热,好像多亲密似的。
他不动声色地为她添了乳名,就好比突如其来的改变行程一般,他那种兴之所至、任意妄为、乖戾的言行是不可被拒绝的。春柔等人都尝惯了,只有来弟老老实实的不照单全收,但她为自己的反应使他难受而自责。
“不,不,你陪我,我再开心不过,只是怕耽搁你的生意。”
“钱永远也赚不完,我总有法子赚到我需要的数目,但妻子却只有一个,我发觉再不停一停脚步,你会只认春柔而不认我。”
春柔在一旁掩嘴笑了,主人竟会表露出吃醋的样子。这激发来弟潜藏的热情,亲热的握住他的手,向他保证绝没有一刻钟忘记他,即使他不在她身边。
石不华吻了她额头一下,表示相信她。
来弟的情绪为之高昂,红著脸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为著心中激动。一直受他照顾,享受他带给她的种种福祉,过著一种使人感觉酣畅和心满意足的生活,石不华没说差,她只需忙著吃喝玩乐就够了。然而,偶然午夜梦回,她会惊醒过来,感觉这种生活像梦一样不真实,随时有可能被逐回丁家的厨房,做著永远做不完、超乎她体能的工作,令她不能真正将石不华当成未婚夫来看待。
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是需要她的,不愿受她冷落。
石不华并不要以供给她舒适的生活而获得她的感激,他要她主动爱上他,所以他随时准备调整行程以改进两人的关系。
其实,整个旅程并不完全是舒适的,有时一连赶好几天的路才得住店休息,有时露宿荒林只能以乾粮、冷肉充饥。来弟总是维持著孩子气的活泼精神,使野宿也变成一件乐事。她从来不埋怨,所以每暂住一个地方,他总是尽可能对她作一些补偿。
在船上,他亲自带她四处参观,三间舱房,他和她各住一间,春柔、夏雪、冬晴住一间。夏雪平常跟在他身旁负责记帐,来弟较少与她接触,却感觉比冬晴更容易亲近些,冬晴不时令她难受,所以她极不愿单独地和冬晴在一块儿。
“我们坐船去哪里?”来弟喜欢和石不华在一起。
“君山。”
上来甲板,晚饭已开出来,一坛炖肉是从小楼带出来,两尾清蒸鱼是船夫现网的,还有一大盘的酱虾,两样小菜和一碗汤,够丰盛了。
春柔烫了一壶酒,冬晴殷勤的剥去虾壳,将虾肉搁在小碟里方便石不华食用,却眼巴巴的看著他原封不动的转献给林来弟。
“她不能吃虾的。”冬晴几乎痛心的盯著虾看。
“来弟儿?”石不华不解。
“她吃过两次虾但两次都觉得皮肤痕痒,有些人就是吃不得虾蟹。”
林来弟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吩咐道:“把虾撤下去,从此虾蟹不许上桌。你们也都下去用膳,这里不需伺候。”
她难以置信他会这样处理。
“你可以吃的。”
“我不偏好某样食物,吃不吃都无所谓。”他挟了好几块炖肉放进她碗里。“游山玩水最消耗体力,你要多吃些。”来弟投桃报李的挟一大片鱼肉给他,他大笑。“有意思,值得浮一大白。”她闻言为他斟上一杯酒。“好酒!醇香浓郁,人口清咧甘爽,馀味悠长,‘江阳尽道多佳酿’诚然不假。来弟,你可知我从事何种营生?”
“你是大地主,有枣园、栗园、麦田……”
“这些权充是老本,守著固然已足够丰衣足食,太平日子过久了会使男人丧失奋斗的精神。我一出世便注定要和命运战斗,从来都不肯认输,这臭脾气大概至死也改不了。”转动著酒杯,注视杯中琼浆。“民以食为天,我做买卖也朝这圈子发展,自许以十年为期,做遍大江南北的生意。一开始辛苦些,必须四处奔波,石园是我休养生息的地方,如今有了你,我须得重新盘算过。曾想将你养在石园,请先生教席,待我回石园再亲自教育你,等你长大了咱们立即成亲,而现在我已习惯有你陪伴,分开数月我反而不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