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她动作加快,也许舅妈真的骂对了,她真是笨手笨脚,心里愈想快点做完,愈是弄巧成拙,搞得一团糟。
如果没有舅妈该多好!她常常偷偷这么想。
罢进了家那二十天,日子好过得多,每天帮忙家务,没好吃的,但管饱。
她舅妈闵杏妃二十五岁时下嫁三十六岁的鳏夫,一进门便很快掌控了丁家的一切,连丁勤花都不得作声。
在邻村,人人赞颂闵杏妃是个孝女,为著照顾生病的老父而延误花嫁,父死后又守了三年丧,才由同宗一位叔公作主将她讦配给桃花村的丁秀才。有幸娶到名声良好的妻子,丁胞义自然乐意,况且还有七亩多的良田和两名婢女、一个长工陪嫁。
闵杏妃也不是很刻薄的人,只是她代父理财多年,精明惯了,不乐意家中白养多馀的人。当初说亲,只知有一小泵守寡在家,但她早已盘算迟早将她再嫁出去,若执意守节乾脆到尼姑庵去。哪知一进门,才知多了两张嘴,照她看,林筱樵青春貌美,不难择配良婿,将来说不定能从聘金上捞回本钱,所以没让她做粗活;至於林来弟,她一看便摇头,瘦骨伶丁,发育不全,白送人家都不见得有人要,注定是赔钱货!
既是赔钱货,自然该叫她做工抵饭钱。
闵杏妃很快看穿丈夫只是个空壳子,表面上尊敬他是读书人,私底下不免懊恼巧妇伴拙夫,她依然必须靠自己,自然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不得不吝啬些。若是丁胞义精明干练,不用她操心家计,她也乐意作个慈祥、温柔、大方的舅妈。
天既不从人愿,她的算盘只好重新打过。要放手大干,便须丁胞义不管事,於是她好言好语劝他专心读书,期待下次中举。丁胞义正有此野心,将家事全委托娇妻。
她首先给财福一笔养老金,叫他回家去;再来便是开始著意给筱樵、勤花我婆家,这两人一出嫁,就只剩一个吃白食的。
林来弟从不知白己这样惹人厌,怎么做都不对。
她不曾感觉这样孤寂过,没人能在她无助时帮她一把。筱樵成天忙著做针线,自顾不暇;阿姨倒曾和舅妈说了一回,反而差点被舅妈给骂哭了。
来弟的思绪飘飘荡荡,彷如又重临爹刚过世那段最难捱的日子,娘伤心欲绝,筱樵只会抱著娘哭,没人有心去注意小来弟眼中的恐惧、焦虑和不安。她一个人缩在角落不敢去烦人,独自掉眼泪,就是没人想到要来安慰她,因为她太小,从不引人注目。
如今舅舅和舅妈也一样,没人肯疼她。
“来弟不是可怜的孤女,不是赔钱货,来弟会干活。”她一边念著,一边把柴捆成一束,她力气小,常常捆不紧,散掉了就得重来,已经被舅妈身边的大丫头琴心臭骂过好几回,琴心好比是监视她干活的工头。
才两个月,却像两年那么长。
“来弟会干活,没有吃白食……”
“你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吓住她,近来她很怕有人叫唤她,怕又叫她去挨骂。
石不华从阴影处走出,他观察她好一阵子。“来弟,还记得我吗?”
“你……石大爷!”来弟宛似见到亲人般激动。
“太好了,小来弟没忘记我。”他去一趟两湖,勘察那边可做的生意,心中已有月复案,便赶回来作安排,才空闲一日便从黑决明口中听到来弟过得并不好的消息。“来弟,你在忙些什么?”临走,他曾交代黑决明留意来弟的事。即使早知丁家待人并不宽厚,但连一个小女孩也容不下吗?他必须亲自来看看。
“捡柴回家好烧饭。”来弟双手又忙起来。
“我来吧!你手劲小。”他三两下便将柴捆得结结实实。“来弟,把你的手伸出来。”她奇怪著,还是伸手给他看,一摊开手掌,自己却羞赧地马上缩回去,她的手好丑。石不华强拉来看,她一双手红肿、破皮,操劳过度了,才多久呀!
“不要看,很丑。”她挣不月兑他的掌握。
“不,你的手不丑,丑的是虐待你的那个人偏狭小气的心。”他抚著她手破皮的地方,是流过血。“很痛对不对?”
“已经不痛了。”她不想自己总是留给人可怜的印象。
[别动。”把她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他伸手人怀模出一盒膏药,抹在痛处,沁凉的感觉使来弟感觉舒服些。“你的手应该包扎起来,别再干活,好得才快些。”
“不行,不行,他们会不给我饭吃。”
林来弟跳了起来,已经耽误烧饭时间了,她必须赶快回去。
“来弟——”
她顾不得他的叫唤,背起柴捆马上跑回家。
回到后院,放下柴,打眼瞧见琴心正不怀好意的盯住她,心里猛打了个寒颤。
“夫人要见你。”
来弟本能地后缩一步,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快一些!慢吞吞的想挨打吗?”琴心伸手过来扯她一把。
“不要打我,我会干活的。”
“自己去求夫人吧!”
来弟提心吊胆的随著琴心走向大厅,大厅供有神祗,这使她的心情愈发沉重。舅妈通常将她叫进房里训诫,到大厅,必然是很严重的事。
一人厅堂,她愈发惶恐,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但舅妈在座,阿姨和筱樵都放下针活列席,甚至连难得见面的舅舅了耕义都被请出来。
“林来弟,你跪下!”闵杏妃先声夺人,给她下马威。
“我做错了什么事?舅妈。”
“琴心,抽她腿子。”
细藤条应声抽打她后腿,她叫痛便跪了下去,呜呜咽咽开始哭起来。
丁勤花不平。“孩子做错了什么,你教训她便是,何必叫下人打她,她好歹是丁家的甥小姐,轮不到下人欺负她。”
“对,对,尊卑要分清楚。”了耕义很在乎这点。
“下人知道洁身自爱,更强过不知检点的甥小姐百倍。”
“夫人,这话严重了。”丁胞义动容。“是谁不知检点?”
“就是你这位好外甥女。”闵杏妃戚容道:“老爷将家事托付给我,若不是事情严重到关系丁家的名声,我也不敢惊动老爷。”
“来弟,你说,你做了什么?”丁胞义怒责林来弟。
“我……没有……”她拿袖子拭眼泪鼻涕,“不知检点”的意思她不见得明白,只知不是好话。
丁勤花冷笑。“嫂子,你让来弟从早忙到晚,没一刻空闲,她哪来的时间和精神去做出不知检点的事?”她也想趁今日大哥在场,让他了解大嫂待人实在太苛。
但丁胞义最重视的是名声,他绝不允许家中有人干出丑事影响他的威望,直问:“夫人,到底来弟她做了什么?”
“琴心,把你所看到的详实禀奏老爷。”
“是,夫人。”琴心敛容端庄道:“来弟小姐今夭去拾柴回来得晚了,夫人不放心,命我去寻回小姐,我一走近林边,却瞧见小姐居然和一名男人手拉手在谈心,十分亲密,我当时吓得没主意,只知赶紧跑回来告诉夫人此事。”
林来弟不敢置信的望著琴心,以为她说的是别人。她何时叫过她一声“小姐”?而舅妈竟会不放心她?
“来弟,可有此事?”丁胞义厉声问。
她丝毫不觉事情的严重性。“他不是坏人,是石园的主人石大爷,阿姨和筱樵也见过他,可以作证。”
“他帮过你们的事,我早已知晓,但他为何又来找你?”
“我不知道,可是我没有和他手拉手,琴心乱讲,当时他在帮我的手敷药。”来弟平伸掌心,露出受伤的手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