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沉在半昏厥的梦境中,她只觉得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影不断地穿梭,却又朦胧地看不真切。
有人在咆哮,声音彷彿很着急……是武亟吗?
背上继续淌流的黏湿,应该是她的血吧?
痛……当全身的感觉都被椎骨的剧痛攫住时,为什么不让她昏厥?
她低喘着想抬手模模背后,却沮丧地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才一动弹,就被捉住。
唉!何苦再折磨她呢?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不放了她……武亟担忧心慌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怒意,但她听不真切……努力地凝聚昏沉的心力,也只模糊的听到──“放血……缝线……”隐约的字句。
有人压住了她的四肢,做什么?他们要做什么?
“啊!”她拱身痛叫,箝制住她四肢的力量更加施力地将她压在床铺上。
有人翻起她的伤口,捏住了血肉,细细的针线穿透过皮肉,汇聚成如在伤口
撒盐的剧痛……她叫得惨烈,背后的动作却没稍缓,一针针地捏缝,一针针地穿透……她觉得牙关突然被撬开,塞进一个软木,无法喊叫出声的痛,让一切动作更加令她难受,红雾迷濛中,腥臭的血海如浪湧般淹没吞噬她……在她无尽的翻腾挣扎中,似乎隐约听见武亟着急的声音又不知在对谁怒吼这世上,毕竟还有人关心牠的死活呵!
而她,也只剩下师傅和武亟了……这世间,好累……嘴角陡地浮出怆然的笑,她放弃挣扎,沮丧的投身在漫天的黑云红雾中,直至慈悲的黑暗夺去她的神志……
※※※
再睁开眼时,她对上了武亟着急的眼。
他正端着一碗草药哺餵着她,但大部分的药汁多是流下了嘴角,湿了胸前的布巾。
“师妹,妳醒了。”武亟呼出一大口气,“妳昏迷了近十天耶!吓死人啦!”
手里餵药的动作没停,嘴里叨唸着,“拜讬喔,以后打不赢人家,就回来讨救兵嘛!师兄让妳当靠山,不然我这个师兄当假的呀?!
“妳的脑袋真不知是怎么长的?老是一个死硬脾气、不知变通,被人差点就砍成了两截,还是这么死撑着。啧!可惜了妳一身雪女敕肌肤,现在背后多了一条蜈蚣似的长疤,丑死了啦!
“我看哪!妳得自个儿再调些药想办法去掉这条疤,那个华疾还自称是华陀的谪传弟子咧!结果下手时也不知道要缝好看些,粗手粗脚的,真是个死庸医……欸、欸!别想不喝这碗药,妳乖乖的张嘴喝了,别让师兄我每次都餵得这么辛苦,活像个老妈子。
“有时我还真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妳什么,这辈子才老让妳这么欺压,连个屁都不敢吭一声?好啦、好啦!算我倒楣啦!老头子不在,当师兄的总要兄代师职照顾、照顾妳嘛!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师兄都只会哈拉过日子呢!”他叨叨絮絮地唸了一堆,把一碗汤药半餵半灌地倒进她嘴里,直到滴涓不剩才停手。
看着武亟下巴长出一片青髭,眼眶里有着明显的血丝,她知道他费了很多的力气照顾她,只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旁人碰触到她,即使是在伤重昏厥时也仍是如此。
她干涩苍白的唇瓣蠕动了一下,嗫嚅一句。
“啊?什么?”武亟听不真切,低头靠在她嘴边。
“你……好吵。”她气虚地指控着。
武亟突地梗住了气,瞪大眼瞅着她,食指指向她,不停地抖着。“妳…………”他“妳”了半天,却说不出话。
他狠命地猛吸了好几口大气,吸得胸腔都隐隐发痛了。风度、风度……他是个有风度的成年人,不要和小孩子斤斤计较。
他假笑地咧着白牙,“好,很好,会抱怨了,那就表示有精神、有气力了,很好……很好……”他恶狠狠地瞪着她的眼神,却表明了他一点都不好。
死孩子,一能开口就只懂得欺负他,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的道理。哼!傍他记住。
“我现在极度确定、肯定了一件事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妳满天的债务,所以这辈子才会这样让妳欺负。”他咬牙切齿地嘶声道。
无心的话语却教趴趴在层层软舖中的身影蓦地僵直了身子。
上辈子?人的一生总是在红尘情爱中癡缠翻腾,究竟是谁欠谁,又有谁能说得分明、理得真切?
武亟以为她又不舒服了,“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
她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只露出半张惨白的小脸,看不出悲喜,掀起眼皮无神地瞅着他,却幽幽地没有焦距。
“如果,你上辈子欠了我,那我这辈子欠了谁?”她喃喃地自问着自己。
“我上霸天寨,只问谁下手杀了骆氏夫妻,除了龙二和几个喽囉外,我没杀任何毫无干系之人。”
“师妹。”武亟唤了一声,对她的恍惚有些隐约的不安。
赤雪缓缓举起纤白的手,双眼凝视着它。
“我从不杀人,却为了骆家夫妇沾染了一身血腥,那……是不是我欠他们的?龙二杀骆家夫妇,我杀了龙二,谁又会来杀我……”
她的手指在光影中看似成半透明的纤白,这双无瑕的手,如今却沾染了腥臭的血腥……无神的眸转向他,“你知道吗?被我杀死的人,他们也都有亲人。骆家为亲人报了仇,霸天寨的人也会为他们的亲人报仇,如果我也被杀了,谁会为我报仇?”
“我,我会为妳报仇。”武亟拍拍胸口,心里却有些气闷,这么多年了,他就不算是她的亲人吗?
赤雪低低的笑了,嗓音沙沙哑哑地隐含淒楚,她摇摇头,“不!冤冤相报何时了。”
“妳……”
“如果我死在霸天寨手里,是我欠他们的,本应该还,我不要你或任何人为我报仇,为了一个赤雪,不值得。相反地,我会很高兴,就让一切的纠葛在我身上结束,不要再为世间起纷争,何苦再造杀孽……”在她昏迷辗转的梦境中,骆家夫妇和龙二及其他被她所般的人,常化为鬼魅狰狞嘶叫,追赶包围着她,不肯让她有一丝平静。
她记起了霸天寨中的血战,当她手中的长剑穿透龙二的身躯,喷溅漫天血雨时,其实她的心里很明白,她将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所以,她在等……等一个能结束这一切的人。
再次轮回时,她情愿喝尽孟婆汤,忘却一切情慾爱恨,孑然一身,重新来过。
似倦极地閤上眼,“我累了。”她不想看见武亟欲辩的脸庞,她知道他会明了她的做法,即使他不赞同。
武亟站在床前,想说什么,但看见她闭上眼不想再谈的神情,又只好将话硬生生地吞下。犹豫了许久,才推门离开。
四周静寂,俯卧在床褥问的赤雪,耳畔恍然听见雪花片片坠落,碎裂一地。
※※※
恍惚中再次转醒,是因为颊上的轻抚唤醒了她。
一声低低的叹息几不可闻,声调却是她所熟悉的。
她蹙起眉,却仍闭眼装睡,不想面对他。
来人移开夹住她身体两侧,防止她翻转而扯到背伤的被褥,而后躺在她的身侧;似怕惊动她,来人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轻轻的喟叹一声。
是闇冥先发现了她的清醒,只觉怀中的身子不似过去的柔驯。
“妳醒了。”他抬起她的小脸,不许她闪躲。
赤雪轻颤着眼睫,睁开眼面对他。
“皇子。”近在眼前的俊脸依旧神彩飞扬,这段时间里,彷彿只有她憔悴心碎。
像是不悦她唤得生疏,闇冥蹙起眉,道:“妳……”话未出口,便又硬生生的打住,抿抿唇,一手转而抚上她冰凉的粉颊,“还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