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静望著护士柔美的笑容,想扯开嘴角笑,却发现自己彷佛失去了微笑的能力,她垂下眼廉,摇摇头。
“那如果有需要协助的地方,请告诉我。”
护士坐回床尾的座位。
黑泽静将视线投向落地窗外的皑皑白雪,北海道的三月还是能见到白雪纷飞,只是室内热烘烘的暖气,使人根本无法感受到室外那种刺骨的凛冽气息。
她有多久没看到白雪了?
在台湾,如果要看到遍地的白雪,非得等到强烈寒流来袭,然后把握机会直奔合欢山才能看得见。
只是这个机会实在太可遇而不可求了,就算合欢山真的下雪,但一想到那参与盛会的拥挤人潮,她赏雪的雅兴立刻消失无踪。
雪,的确是很迷人的东西,那白净冰冷的触感,就算是她这种极度怕冷的人,也会想在白白的雪地上狠狠地滚个几圈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很怕冷,清境就像其他山区一样,就算是炎热的夏季,早晚的低温还是冻得让她想要尖叫。这时,她最爱以冰凉的手掌去冰别人的脖子,然后看到那人惊讶难以承受的表情,她会感到很开心!
仔细想想,在清境的三年,她的衣柜里好像没有一件纯夏季的衣物,最薄的衣服就是衬衫或长袖薄线衫了,春雪总爱说她是清境奇迹,住在清境的人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怕冷的,她是唯一的异数……
“静小姐……”护士突然心急地站在床边。
“什么事?”黑泽静一脸困惑。
“你的脸……”护士颤抖地指著她。
黑泽静伸出手,往脸颊上一抹,冰冷潮湿的水气让她大吃一惊!
她瞪著自己潮湿的掌心。她……流泪了?
在赞叹白雪的美丽时,她竟然可以感动到流下眼泪?
黑泽静扯开嘴角,苦涩一笑,她从没想过自己竟是如此的诗情画意。
但,真是因为赞叹白雪的美丽吗?还是……感伤自己在清境时的那段回忆?
一只拿著干净手帕的精壮手臂此时伸向她。
黑泽静抬起头,迎视来者。
“哥……”
“擦乾,别再哭了。”黑泽彻脸上挂著忧心忡忡的表情凝视著她。
黑泽静无辜地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哭,我根本没去想任何不开心的事。”
黑泽彻叹了口气,妹妹的无助让他同样手足无措。
三年前的那一夜,静的书房内引起的骚动惊动了大哥以及家中的保镳,等大家赶到书房时,除了一堆弹痕和地上的血渍外,静已消失不见了,这差点让全家人抓狂!
他们立刻派人追踪妹妹的行踪,并且调查到底是谁胆敢上门挑釁?探子在隔天中午回报说静受伤了,好在伤势不重,已让“谜”带离开东京去疗伤了,而下手的人是“第一地产”派来的。
他们当然可以在当下立刻找回妹妹,但“第一地产”因谋害事件曝光,索性派出杀手对黑泽家采取包加激进的复仇手段。为了保护其他家人,大哥於是下令暂时不接回静,先以家里的妇孺与北海道的长辈为重。
等事情落幕后,探子再度回报,表示“谜”透过关系,伪造静的身分,准备离开日本前往台湾。
这一别,就是三年。当初因为安全的考量,所以才让静留在“谜”身边,没想到到头来,这样的决策竟会让静伤得这么深……
黑泽彻很自责,也很感伤。“好,我会请医生过来仔细检查你的眼睛,为什么动不动就流眼泪,是不是伤到泪腺了?”
黑泽静沈默不语。
车祸清醒后,大哥和二哥接到消息,在当天晚上以专机赶到台湾,并且带著一支医疗团队,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北海道主宅。
从清醒到离开台湾的那八个小时,她独自一个人待在病房内,陪伴她的只有护士的定时问候和检查。她觉得好寂寞,这块土地上没有任何她熟识的人,只除了那个夜夜在恶梦中折磨她的黑色身影……
直到家人抵达后,她才放松紧绷的情绪,痛快地哭了一场。
她是回来了,但心似乎还遗留在那个遥远的小岛上,所以她会动不动就流泪,但却诡异的不知道感伤的主因,彷佛一切喜怒哀乐的情绪全消失了……
一个正常的人突然变成不会笑、只会莫名其妙哭泣的木头女圭女圭,这样的情况著实吓坏了她自己和她的家人。
黑泽静将视线挪向窗外的皑皑白雪,秀气的眉悄悄地蹙拢。“二哥,春天不是到了吗?怎么雪还是下个不停?”
黑泽彻拨拨妹妹垂颊的长发,静的脸庞毫无血色,彷佛窗外白雪一般苍白。“今年的冬天比较长。”
“不过雪要是再继续下,北海道的樱花是不可能会开的。我记得,台湾清境农场山上的樱花现在开得正漂亮呢……”她轻轻地说,视线投向遥远的彼处,似乎看到了清境的夕阳,和满天飞舞的吉野樱。
“你没忘记失去记忆后的生活?”黑泽彻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妹妹恢复记忆后,先前在台湾所发生的事就会被遗忘。
黑泽静摇头。“不,我全记得。”
黑泽彻的表情更加担忧了。“全记得?”
“没错,全记得。”
她清楚地记得清境的四季、清境的日升月落、清境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朋友、她费心参与建造的民宿,和那群可爱的宠物……
还有,那道她永远无法遗忘的黑暗身影。
她应该恨他的,毕竟,她被他伤得如此深,但她却发现自己的心因他而牵系著台湾所有的一切。感觉冷时,她总会想起他温暖的大手,晚上无法入睡时,她甚至会渴望他厚实的胸膛……
三年来的回忆太深刻了,她好怨,为什么之前的枪伤可以取走她的回忆,这场车祸却没有任何影响?
黑泽静握紧双拳,纤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著。
黑泽彻叹了口气。“其实,我倒希望你全部都不记得了。”
黑泽静无语,凝视远处的双眸,深刻而哀伤。
其实,她也好希望自己能遗忘掉所有和他有关的回忆,那么,她的心就不会再揪痛,就不会总是不住地感到哀伤……
在医疗团队细心的照顾下,回到北海道的半个月后,黑泽静因车祸造成的伤势已全部康复。
这段时间,家人皆小心翼翼地呵护著她,彷佛她是易碎的瓷女圭女圭似的。连一向工作忙碌的黑泽家两兄弟,只要有机会,也一定会回到北海道的主宅探视妹妹。
两兄弟的妻小包是暂离东京搬回北海道主宅,所有人都希望能藉由亲情的强大力量,让黑泽静尽快重拾昔日的欢笑。
雪总算是停了,暖暖的日照唤醒枝头上的花苞,初绽的樱花有别於盛开时或花瓣纷飞的风情。
黑泽静拢紧身上的披肩,仰头凝视。
“会冷吗?要不要请人拿件外套给你?”大嫂楚映言柔声问著。难得的好天气,她特别拉著静来到庭院喝茶赏花。
黑泽家位於北海道的主宅是由六栋独户的日式建筑相连而成,占地广大,并拥有偌大的和风造景庭院。
黑泽静收回神。“不会的,谢谢大嫂。”
楚映言漾著笑,替黑泽静已冷掉的茶水更换新茶。“茶冷了就不好喝了,你试试,这是台湾今年的春茶,你二嫂的家人特别寄过来的。”
黑泽静凝视著黄澄澄的茶水,捧起茶杯,温热的杯子熨著冰凉的手心,但这股暖意似乎只在指间滚动,根本无法传达至体内,她还是感觉手脚冰冷。
“怎么了?”
黑泽静苦笑。“我的手好冷。”
楚映言叹了口气,将静手中的杯子拿开,拉过她的双手,将之包在自己温暖的手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