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澡堂。
励守峰一进到澡堂,管事就一脸殷勤地上前来招呼。
“励少爷,今儿个还是给您留了三号房。”
他没说话,只是左顾右盼瞧着。
避事见状,试探地问:“励少爷,您……您找谁?还是等谁吗?”
“那个像男人一样的丫头呢?”他直接问。
避事一惊,“励少爷,您、你是指……”
澡当的第一线工作向来是不准女人接触的,但他拗不过兔儿拚命的纠缠拜托,只好让她做男人打扮上工。她来了两天,也没见谁拆穿过她,怎么现在却……
“励少爷,”神情惊惶的他悄声地道:“这事请您不要跟上头说,要是上头知道我让女人在这儿上工,我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我不碎嘴。”励守峰目光一凝,看着他,“她呢?”
“呃……”见对方一脸不悦,管事担忧地问:“兔儿那丫头是不是得罪少您了?”
“兔儿?”他眉心一拧。兔儿?这是什么怪名字?
“是的,她叫范兔儿。”管事不安地回答,“要是她得罪了励少爷,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兔儿一个人要养六个小表,很辛苦的……”
“六个小表?”他闻言一震。
那野丫头已经是六个孩子的母亲?老天爷,是哪个男人造了这种孽?
避事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兔儿生的,那六个小表是她养父捡来的孤儿。”
“她的养父?”
“是的,兔儿也是个孤儿。”管事续道:“她还在襁褓中时,双亲死在劫财索命的恶匪手下,要不是范老救了她,恐怕她也被山犬给叨走了。”
乍闻她的身世如此坎坷可怜,励守峰心头一憾。
“范老过世后,兔儿一个人要养活一家子实在不易,我因为同情她,才冒险让她到澡堂来工作……”
“她在这里的工作……很单纯?”他迟疑了下才问。
避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澄清,“励少爷千万别误会,兔儿不做那种事的。她可是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就算香柳楼的龟爷曾游说她去当姑娘,她也不曾动过心。”
听完管事的话,励守峰更加的懊悔了。他误解了她,差辱了她,也伤害了她。
“她在哪里?”
“兔儿不来了。”管事回答。
闻言,他微怔。不来了?是因为他吗?
“励少爷找她有事?”管事好奇的看着他。
他心浮气躁,心情全写在脸上。沉默了下,他问:“她家在哪?”
“咦?”管事微愕,“兔儿她住——”
“算了。”没等管事将话说完,励守峰便打断了他。
他这是在干么?知道她家住哪,他又想做什么?向她道歉?
就算向她道歉又如何?他只不过是个过客,何必缠上这么一个牵挂?
罢了,她不是说了“永不再见”,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他又何须多此一举?
“没事了,你忙去吧!”他说。
避事呐呐的点了点头,“是。”
第3章(1)
十余日过去,临冬城下起了凛冬前的第一场雪。
虽然只在晚上一下了数个时辰,路上已积雪三寸厚。
励守峰要采买的毛皮、药材、玉石已全数封箱运进仓库,只要再备齐路途所需用品,这两三天内就可以启程返回天城。
这临冬城,他不知来了几回,又离了几回,来来去去已是常态,理应不会有任何的牵挂或不舍。但不知怎的,这回说要走,他心里竟悄悄生了离情。
“唉!”不自觉地,他沉声一叹。
“真是罕见。”李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房门前,充满兴味的看着他。
白了助手一记,励守峰迳自给自己倒了杯茶。
“少爷近日心事重重,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飞走了进来,好奇的盯着他。
“哪里心事重重?我不知多快活。”
李飞一笑,“该不是担心一回到天城,老夫人又要逼你成亲?”
励守峰微顿。这件事,李飞不提,他还真忘了。
只不过,他现下心烦的不是那件事,而是一个合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北方野丫头。
“对了,今晚大伙儿说好要一起上香柳楼喝酒,少爷也一起来吧?”
“那种地方,我没兴趣。”
“少爷又不是僧人,哪会没兴趣?”李飞拉他一把,“走吧,别在这儿生闷气了。”
临冬城名医叶一心的大宅前,兔儿长跪在地,不停的打着哆嗦。
叶家大门深锁,任她声声唤、声声喊,也不见有人前来应门。但她不死心、不放弃,还是顶着寒风以及地面逼人的寒气,坚持的跪拜在此。
她不能走,不能放弃那渺茫的希望,因为多康正等着她带叶大夫回去救命。
才下了凛冬前的第一场雪,她最害怕的事情便发生了。
体弱多病的多康,在下雪的夜里发高烧,还咳出血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因为同样的症状而差点送了命。而在当时,救了他一条小命的就是叶大夫。
“叶大夫,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多康,求求您。”她继续紧闭的两扇大门喊着。“叶大夫,拜托您,我们家多康高烦不退又咳血,只有您能救他了。”
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她又冷、又累、又饿,但她不能倒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多康就这么离开他们。
这时,坐着轿子的叶夫人从外头回家。
见状,兔儿硬撑起冻僵了的两条腿,起身奔向轿子。
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叶夫人的轿前哀求,“叶夫人,救命呀,请您救救我们家多康吧。”
苞在轿旁的丫鬟趋前,为难地道:“兔儿,你……你快走吧。”
“不行。”兔儿以冻得红通通的双手,死命的抓住轿子,“多康他现在真的很危险,再不救他,他就……”
“你够了没?”轿里传来不耐的冷漠声音。
须臾,一身保暖的华服,头上缀着各式饰物的叶夫人掀开了轿帘,用着无情冷淡的眼神睇着她。
“去年我丈夫用了最好的药材救了你家那个小乞丐一命,你到现在还没还出钱来呢。”
“叶夫人,我会还的,求求您!”兔儿哭求着她,“我一定会还的,拜托您,我给您磕头。”对着地上猛磕头,只几下,她满头满脸都沾上了冰冷的雪。
看见这一幕,两名轿夫跟丫鬟都为之动容,心疼不已。
但势利又爱财如命的叶夫人根本不为所动,“够了,看了真是心烦。”
“叶夫人,我范兔儿今生来生都给您做牛做马,求您高抬贵手救多康一命。”兔儿的眼泪才滑落,便在脸颊上结成了霜。
“谁要你做牛做马,要看病,钱拿来再说吧!”叶夫人说完气不耐又严厉的命令驻足不前的轿夫,“走吧,停在这儿做什么?”
“是,夫人。”轿夫嗫嚅的答应着,便要往前。
“叶夫人,求求您发发慈悲!”兔儿巴着轿子哭求着,“多康真的病得很重,求求您跟大夫再帮我一次。”
叶夫人冷冷的看着她,“那种体弱多病的小乞丐,活着也只是拖累你,就让他死吧。”
“叶夫人?!”兔儿没想到身为医者之妻的她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顿时呆住。
“他要是死了,你也落得轻松,不是吗?”
兔儿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不……多康不能死,他……他是我弟弟……”
叶夫人冷哼一记,“既然你非救他不可,索性把自己卖了吧。”
她浑身一震,“什……”
“你虽然一副穷酸样,但打扮起来也应该有几分姿色……”叶夫人冷然一笑,“你还是完壁之身吧?”
兔儿心头一揪,“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