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黎,我说过多少次了,这热水不能烫人,温中带热便成,你这样是想烫谁?”
“夏曦,打你进府第一天起,我就跟你说过,背脊要挺直,不要这样畏缩,都多少年了,这习性还是不改,咱们是虽是下人,可不是鬼祟的偷儿……”
诸如此类的评语每天都要重复几次,艳衣应对的方式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可冬黎却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三不五时便要问她锦姑何时回老夫人身边去?
“怎么样,夫人,可以吗?”黄万成搓著手,脸上是热切的表情。
艳衣盯著手上的菜单,眉头轻蹙,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些贵得离谱的珍膳,她抬头望向一旁的管家,将手上的册子拿予他。
房管家立即摇头。“夫人瞧过便好,小的没意见,”
艳衣点点头,放下册子,想著该怎么说。“嗯!都是些有名的菜……”
“是啊!这是小的跟『厨司』研究出来的,刚开始上茶,再来是四乾果碟、四鲜果盘、十二冷盘、十二热炒、四点、二海碗……”
“我知道,你都写在上头了。”艳衣赶紧插话。“肉中便有鹿肉、羊肉、八糙鸡、鸽肉、白燠肉、莲花鸭、熏猪、煎鹌子,更有糟鲍鱼、鱼翅、海参、酒蟹、鹿筋,鹿尾……”她顿了下。
“有什么不对吗?”黄万成问道。“这都是现下最新鲜最时兴的菜色。”
“不,这当然很好。”她露出安抚的笑。“只是老爷子有八十了,牙齿有些……”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看著黄万成。
他立即领悟。“夫人说的是,小的也有顾虑到了,我有列些粥。”
“我瞧见了。”她微笑。“前些日子我与老爷子用膳,他瞧著我吃鹅鸭,就感叹许久,若是在大寿上,他只能看不能吃……”
“我叫铛头(厨子)煮软些。”他立即道。
滥衣赞赏道:“黄老板真细心,能想到这个。”
“哪里,哪哩。”
“只是前阵子老爷子生了场病,黄老板该也有耳闻?”
“知道,当时我还著实担心不已。”
“大夫说了,老爷子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大不如前,就算能吃肉馑,可身子骨消化下了,反而是一大戕害,我担心要是真把这些个东西都装进肚里,不知会不会……”她叹口气。
黄万成皱下眉头。“夫人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
“我听说有些养生膳不错……”
“那都是些野菜、粥品类,上不了寿宴这样的大场面。”黄万成立即摇头。
“还是黄老板细心。”艳衣微笑。“那么这事就请黄老板再费点心,请您依老爷子的状况设计些菜色。”
黄万成起身。“夫人放心,我再回去研究研究。”
“有劳您了。”她也起身,示意房管家送客。
一等他们离开,艳衣便长吁口气,松开面纱,忙完了这事后,府上突然来了一些远亲,於是她又得忙著招呼,午后,她得抽空陪妹妹练字,为她说故事,小憩一会儿后,又被锦姑挖起来,说是大少爷快回来了,她得准备好。
“锦姑,让夫人睡一下没关系,大少爷他不会在意——”
“不行,太少爷也累了一天回来,少夫人当然得服侍著。”锦姑严厉道,她年约四十五,是当年与秦氏一起嫁过来的奴婢。
冬黎沉默下来,可脸上有著怨慰神情。
“夫人,喝杯茶,提提神。”夏曦急忙奉上茶。
艳衣眨著惺忪的睡眼,张嘴喝了口。
“少夫人得好好振作精神。”锦姑一边说著,一边在她唇上涂困脂。“以前的少夫人可不会像您这样懒散。”
艳衣稍微提振了下精神。“以前妗娴姊柹是由你服侍的吗?”
“那是当然。”锦姑转动她的脸,又涂了些粉。“老夫人想我上年纪了,要让我过些好日子,所以才让冬黎跟夏曦跟在您身边,可事实证明,没有我还是不行的,瞧她们两个在您身边什么也不会。”
冬黎气愤地涨红脸,夏曦则是不安地动了下。
“她们这些丫鬟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可没几个人学到精髓。”她再次打量艳衣的睑,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少爷。”
外头传来的声音让锦姑慌乱起来,她放下手上的困脂,朝冬黎与夏曦使个眼色,三人立即退到一旁,脸朝下,身子微弯。
翟玄领一走进来就听见三人齐喊,“大少爷。”
她们整齐划一的样子让艳衣忍不住想笑,虽然每天都能看到同样一出戏码,可她就是觉得好笑。
察觉锦姑的目光,艳衣急忙起身迎上。“相公。”她福个身。“您在外头累了一天,赶紧坐下来歇息,瞧您流了这么多汗……”泼衣拿出手巾在翟玄领脸上乱抹一通。
翟玄领让她逗笑。“我没流汗。”
艳衣装出惊讶的表情。“是妾身老眼昏花了,喝杯茶水吧!”她为他倒了一杯。“相公今日过得可还好?”
“与平时无异。”翟玄领微笑著暍口水。
“今天的夕阳是橘中带红,还是红中带橘?”她问著。
翟玄领差点没让水噎著,冬黎与夏曦闷笑一声,却在锦姑的轻咳声下止住笑意。
翟玄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一等她们离开,艳衣就朝他露出俏皮的笑。“相公喜欢今天的问候吗?”
他好笑道:“这问题倒是挺有趣的。”
她笑著靠向他,环上他的腰,疲累地闭上眼。“很高兴相公喜欢。”
她爱困的模样让他蹙下眉头。“我说了,你若很累就歇著,不用特地起来。”
“没关系。”
他抱起她,让她在榻上休息。“这事我会跟锦姑说。”
“不用。”她奋力张开眼。“你答应过我不找她说的,她也只是在尽本分……”
“哪有主子还得听下人摆弄的!”他面露愠色;
她微笑。“她是娘安在我身边帮我的,你去遗退她,不是让娘难堪,也让我难做人吗?”
他皱下眉头。“我会去跟娘——”
她摇首。“别生事了,锦姑不过就是严肃了点,再说,家里的事同你在外头处理的公事不一样,不能这样硬著来。”
他露出笑,不敢相信妻子竟然在教导他做人处世。“我没打算硬著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阴著来,威胁锦姑,示意她不得声张,若让你听到她在娘面前说了什么就要逐她出去?”她揣测。
他扬眉,听得她继续道:“她跟在娘身边近三十年了,难免倚老卖老,人都是这样的。”自锦姑留在她身边后,相公每次回府便先回房,为她遣退锦姑,让她能好好歇息,为此,她很是感动,在某方面,丈夫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
翟玄领没说什么,只是为她盖好被子。“离晚膳还有些时间,你睡会儿,我看些书。”
她点点头,听话地阖上双眼,几乎是立刻便进入梦乡。
他坐在床畔看著妻子,手指抚过她眼下因疲惫而泛出的青影,而后缓慢地移向她的颊边、她的唇,他不知自己盯了她多久,只知道当他发现自己正发呆地盯著妻子时,忽然觉得自己荒谬得好笑。
虽然早已明白他已不能没有她,可发现自己越来越受她影响,仍是令他心惊,他没心系於任何女子过,所以从不知晓这样的感情会越来越深,他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於是起身走到坐榻上去。
几上的册子立刻吸引他的注意,他顺势拿起来翻了下,上头是妻子列的一些事项,当他瞧见赢家四兄弟的名字出现在上头时吃了一惊,妻子怎么会……
他记得曾听她说过为赢家办过喜宴,可那也是去年的事了,为何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册上?他几乎想立刻摇醒妻子问个清楚,可在转头瞧见她睡得深沉时,却打消了念头,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