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衙门,果不期然,张义叨念了喜乐近半个时辰,说她在戴府的表现丢尽了所有衙役的脸,甚至放下狠话,说她若再犯跟今天相同的错误,那她不如回家嫁人算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若不是袁叔在一旁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忍耐,她真想大声反击回去。
可她知道,只要她一骂出口,那她的衙役生涯就要提前结束,所以,她使尽了全身每一寸耐性,拼命忍耐,直到他责骂完为止。
“真想哪一天狠狠地把张捕头揍一顿。”喜乐假想着张义就在他面前,双手不停挥着拳。
袁荣笑道:“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这样粗鲁的话。”他坐在桌前缮写。
因为一年一度的“秋审”在即,他必须起草、缮写、刻印、编册各种所需的黄册,忙得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只是在想,又不是真的会这么做。”她顺手拿起袁叔堆在案上的书册,拿到屋子靠墙边的各式架上放妥。
她走回桌边,拿起桌上一张张的犯证呈状、口供、勘语,问道:“袁叔要不要我帮你黏成帙本。”
“好,黏上后别忘了在接缝处钤盖印信。”他叮嘱,手上的笔没停过。
“这我知道,你忘了去年秋审前也是我帮你的。”她笑着帮他将案上的资料整理整理,而后拿起所需的浆糊到另一张小桌子。
她认真且小心地依照时间排列,这些都是犯人的呈状、供词、还有案发的经过,必须编档收好,作为纪录。
半个时辰后,喜乐起身动动身子,一直坐着,筋骨都发酸了。
她拿起黏好的轶册,将它拿到架上,却发现架上的空间所剩不多。
“袁叔,没空位了。”她自木架后探头道。
袁荣抬眼。“那些兔崽子定又没将我的话听进去,我才吩咐他们买些新架子回来,结果到现在连个影也没瞧见。”他皱起眉头,现在这房里的十二只书架全堆满了册子。已无多余的空间。
“没关系,我想个办法。”喜乐努力将架上的册子往旁推,希望能挪些空间出来,却仍是没办法。
忽地,她脑袋一转,对了,不如先将年代较久远的帙本拿到别的架子上去,这样就可以空出一个柜子来。说做就做!
她开始将最下层的册子拿出,抱了满怀后,便走到另一边放着年代较久远轶册的架子旁。
她先将手上的册子放在地上,动手挪动架上的书册,希望能挤出些空位来。哈!她脸上带笑,这里应该可以再挤个两本。
她顺手拿起地上的本子,注意到封皮写着——咸平六年正月,她一怔,拿近那本册子,拂去上面的灰尘,她记得父亲就是在咸平六年逝世的。
她将目光移至地上的册子,顺手翻动,接着是咸平六年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她的手在七月处停下,阿爹就是在七月……
她瞪视着册子半晌,而后右手似乎有自己意识地将之抽出,吹去册上的尘埃,她盯着封皮,与父亲说笑撒娇的景象顿时浮掠脑海,小时候她最喜欢在巷口等阿爹回家,他会高高地抱起她,让她咯笑个不停……
回忆让她忽然间感伤起来。她叹口气,正打算放回册子时,猛然间一件事浮现脑海,如果她没记错,她记得母亲曾与人提及阿爹是让人……暗算的!那时她还小,不知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只是不懂父亲为什么不回家?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再想过这件事,直到现在,如果父亲真是遭人暗算,那他便是……死于非命。
这四个字让她心头一惊,若真是如此,衙门的册子里定会有记载。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微颤地翻阅……
“喜乐,你窝在那儿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喜乐吓了一大跳,手上的册子应声掉落。
“啊——”她惊呼一声,随即道:“没……没有,我只是……在整理……”她慌张地捡起册子。
“不用整理了,我去叫人搬新的架子进来。”袁荣拿起镇纸压住桌上的一堆状词,伸个懒腰后走出去。
喜乐紧张地拍了拍胸脯,在心里暗骂自己干嘛这样神经兮兮的—她又没做坏事。
她重新翻阅黄册,忽地,“甄达夫”三个字映入眼帘,她的心头又是一惊,双眼急速地瞄过件作所填写的《尸格表册》——
咸平六年七月二十
甄达夫男年三十有二
外伤两处
背部匕首刺入二寸伤口离颈七寸偏右三寸为第一伤口
胸口长剑刺及心脏为致命伤
内伤无
黄册自她手上滑落,喜乐由震惊中回过神,她从不知道父亲……
无暇再想,她急忙蹲下,捡起册子翻阅,看着袁叔纪录的勘验报告,上头写着:在贵来巷发现两具尸体,一为“玉栏院”苒香红,一为衙役甄达夫……
玉栏院?喜乐的心头闪过一抹身影,是……是那位姐姐吗?
她连忙翻至仵作的验尸报告——
苒香红洛阳人氏女年二十
外伤十二处
右月复长剑刺穿失血过多致死
她瞄了下其他十二道伤痕,分布在手臂、小腿大腿,但都不是致命伤,流的血也不多,她翻到下一页,杀伤两人的凶器是同一把。
她瞪大眼,同一把?那表示……她陡地起身,脑中闪过一些想法,可无法确切捕捉住。她着急地敲打自己的头,对了,她的帕子……她的帕子就是那个姐姐给的,那时姐姐说:“说……
她想不起来!
喜乐懊恼地拼命敲着头,突然,她停下动作,弯身迅速收拾地上的册子,将它们抱起移回原来的架子,而后冲出房,到了门口,她又改变主意跑回架子前,顺手拿了本册子塞入胸前的衣层内。
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该,可她现在实在无法再多想,她必须查清楚这一切。
一回到家,喜乐立即奔至房里,自床铺底下拉出一个木盒,这木盒是她收藏东西的地方,凡是她舍不得用的、有纪念价值的或是贵重物品,她全收在这儿。
她着急地打开盖子,当她瞧见手巾时,心情才缓和下来,她深吸口气,拿出帕子,这是六岁那位姐姐给她的,她一直收在身边,舍不得用。
如今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为什么那位苒香红临死前要将帕子给她?当年她根本不知苒香红已受了伤,她勉强有印象她似乎生病了!需要看大夫,然后……阿爹回来,她很高兴……
等一下,不对不对,她摇头,重新盯着帕子,眼角忽地瞄到木盒里的陀螺。
“对了。”喜乐的记忆忽地涌现。“我在打陀螺,然后想爹瞧瞧我打的陀螺,所以跑到巷口等爹,而后遇上了这位个姐姐……她撞上我。”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可她就是记不起苒香红给她帕子做什么?而且据册子记载,苒香红是玉栏院的姑娘,怎么会有人要杀她呢?
一思及此,她连忙拿出胸前的轶册,开始翻阅。
不到半晌,她又失望地阖上,这案子没破,自然不知凶手是谁?动机自然更加不清楚。
她摊开帕子,专心研究,可它除了比平常的帕子厚外,并无特殊之处。
她将之举高,仰看着帕子,希望能发现什么,可看了老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不过,倒是让她瞧见一小点污渍。
她凑近眼瞧。“怎么脏了?”她皱眉,她从没用过它,只除了偶尔拿出来看看之外,“咦?下面还有个小黑点。”
她走至窗边,举高帕子,想借着光线弄清那是什么!她以指甲轻刮,可没刮下什么,那似乎不是脏东西附着在上面。
她敛紧眉心,把它洗干净好了。这帕子一直以来被她所珍惜,她不想瞧见它上头有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