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莲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牵绊、不懂主仆之间制式的雇用关系,为何可以跨越阶级与地位;他不懂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人,为何可以羁绊如此之真、如此之深,但……承接池悠霓的手掌收紧,像要捉住什么似地牢牢回握着。
这种有人为自己挂念的感觉,不恶。
靶觉手上传来的力量,池悠霓心底的怅然若失逐渐被温暖漫过。
暖洋洋的感情经由温柔交抵的掌心,传达到她心中,以及他的心中。
“莲冬,”池悠霓摇摇他。“阿烈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她请你过去一下。”
姬莲冬瞥着上午十点很容易让人中暑的大太阳,皱眉看看空气品质不佳的位置。
俊眼没眨一下,比娇贵绝对不输人的少爷对池千金说了:“妳去换阿烈过来。”
“什么嘛,又不是交换人质。”嘴里嘟囔着,池悠霓依然开开心心跑过去。
“武士,你跟去,看着池悠霓,不要让她溜上飞机了。”
离境时间已近,阿烈怀着感恩的心情冲过来,恰好听见姬莲冬在交待武士。
“莲冬少爷,”勉强挤出简单的四个字,阿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已然泣不成声。她激动搭住姬莲冬被她搭出浅浅水印的双肩,“你的再造之恩,阿烈给你记住三辈子了。我人笨,好听话不会说,简单说一句谢谢了!”哥儿们似地重重捶一下姬莲冬。“请你替我感谢老太爷一声,进佣兵学校全靠老太爷居间安排,我知道。”雷公大嗓陡然降低,大脸神秘兮兮朝姬莲冬凑去,阿烈语带歉疚地问道:
“莲冬少爷,我问你哦,老太爷是不是拿我的事威胁你接受什么?”
姬莲冬脸上的表情未变,内心却为阿烈居然不弱的观察力感到讶异。
上个礼拜,他爷爷亲自到府邀请他这个孙子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后,阿烈如他所料,果然成了他爷爷盯梢的目标。这就是他三番两次对老人家爽约的原因,他太了解他爷爷会怎么对付他。
回台湾以后,老人家老是想从英国那边调人来保护他,被他一再拒绝。这回终于逮到威胁他的机会,老人家当然不会放过。
让阿烈留在他家是有交换条件的,简单说就是:以保镳换保镳。
他必须接受英国派来的什么高手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棘手的是,根据最近收到的情报,让姬家子孙活在恐惧之中的人,听说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因为时机敏感,以阿烈敬陪姬家安全人员能力榜末座的身手,老人家虽然同意她留下来,却也没得通融地给了但书——阿烈留下来,可以!但是不能当他的保镳。
阿烈被池优花开除,池悠霓之所以可以平心静气接受这件事,除了她妹妹不断向她保证阿烈可以再回池家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阿烈是跟在他身边。他要是不接受爷爷的条件,结果可想而知——
阿烈在姬家的日子往后不会太好过,杞人忧天的池悠霓一定会比她更难过。
池悠霓从未将阿烈当成外人看过,在她心中,阿烈的重要性说不定超越了她母亲。所以如果他接受爷爷的条件,阿烈留下来却被转任其他工作,池悠霓会认为自己没有善尽保护阿烈的责任,无法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结果一样可想而知——
池悠霓还是会很难过……沙盘推演到这里,姬莲冬忽然被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全身。他无言又震惊,呆呆看着在姬家专机前前后后好奇穿梭的大小姐,完全没把阿烈等不及他回答、主动把他当成她家小姐的下人,交代一箩筐伺候霓霓小姐的注意事项听进半个字。
他居然这么担心池悠霓会难过……姬莲冬突然觉得一阵头晕。
他居然只以她一个人的感受为决策重点,完全没把自己的立场考虑进去……
他的世界,居然是绕着她打转的。他是何时开始被池悠霓这样耍得团团转的?
他一定是中暑了……他生病了……
这些年池悠霓一直让他很“难过”,他没跟她计较过,他甩她会不会难过啊!
莫名恼成羞怒,姬莲冬甩头想上车走人。难得穿垮垮休闲裤的修长双腿忿忿地才跨开一步,姬莲冬忽然被人一拉,整个人跌入一座雄壮如山的怀抱中。
“你不想回答阿烈的问题,我不会怪你的,莲冬少爷。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忍心怪你难搞?”被阿烈紧紧压在她肩窝的难搞俊容,无言。“这一去,阿烈不知何时才能回台湾。”像个即将远走海外,为儿女奋斗的一代伟大慈母,阿烈万般不舍地泣诉道:“阿烈走了之后,你跟小姐两人相依为命,你要好好照顾小姐一生一世。万一阿烈有个三长两短,你要答应我,你会爱她一生一世……”
“……”听她明明只是出去三个月,居然搞得像生离死别,姬莲冬只能无言。
眼朦胧、脸朦胧,阿烈整个陷入她自编自导自演的托孤情境中,说得欲罢不能。
“我也要!”过来叫阿烈登机,池悠霓笑着扑入阿烈臂弯中藉以掩饰眼中的泪意。她将一个纸袋高举在阿烈面前,开心献宝着:“阿烈,这个给妳在飞机上吃,这是莲冬早上主动陪我去买的哦。”
阿烈打死不相信姬莲冬会主动陪她家小姐去买东西,不过她还是又惊又喜地接过纸袋。只看包装,阿烈已满脸震惊,她错愕地看向俊眸悠然撇开的俊美少爷。
这是全台湾人气最旺的超人气甜食耶!这间店,她带小姐去吃过一次就没再去了,原因是难度太高,每次排队至少要浪费两个小时以上,是她阿烈美食排行榜上的第一名!想不到……激动到浑身打颤,阿烈看着姬莲冬走向远方的俊脸,眼中闪闪烁烁着不敢置信的泪光,连声音都感动得闪闪烁烁起来。“真……真的吗?小姐。”
姬莲冬连钓个鱼都要由保镳拉竿,以他天下无敌而且毫无羞耻心的娇性,阿烈横看竖看,就是想象不出来这位少爷排队买东西的画面。
“妳说的是真的吗?小姐。”有没有拍下来啊?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呀!
“真的!莲冬陪我站了两个钟头,钱也是他出的哦。”池悠霓把脸依偎在阿烈怀中,想到这一分离,再见面至少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忍不住就多抱抱守护她二十四个年头,不曾离开她一步的傻大姐。紧紧环住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池悠霓含泪叮嘱着:“妳一个人出门在外,要注意一点哦。莲冬约克郡的别墅和我家的别墅,妳都可以去住。如果钱不够用,妳一定要立刻打电话回来让我知道哦。”
虽然她家小姐说得慷慨大度,但是她与姬家终究非亲非故……
姬莲冬瞥着心存迟疑的阿烈。“约克郡和伦敦的房子,今年起登记在我名下。我已经吩咐下去,就照池悠霓说的办了。”
这一刻除了感动、阿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如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
姬莲冬很想告诉以眼神向他托孤的阿烈,池悠霓不是举目无亲的孤儿,她有一窝有钱又有狠劲的家人。但,最后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响应一句:
“我会亲自送她去孤儿院的。”主仆俩错愕相对的呆样,终于让姬莲冬笑出来。他提醒好歹吵了他十几年的傻大姐:“年纪不小了,有几两重妳自己清楚,凡事量力而为。一路顺风了。”
为总算说出象样人话的姬家少爷感动不已,阿烈听见身后机长的催促声,她心跳加速,突然狠狠抱住她看了一辈子的小千金、小少爷。这一抱,她才赫然发现,这两个当年她一臂举起来犹然应付裕如的小家伙,已然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