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计过,头儿刚才的射击距离少说在一千八百码,他居然能在视野不佳的天候下,一枪命中小杀手的额心,还以肉眼追踪到他那位藏身小木屋的贼伙。
头儿是天生的好手,心肠冷硬,头脑冷静,歼敌能力无人能及,他不会不自量力妄想成为头儿第二,事实上他连成为大猫老大、其他优秀大哥们的第二,都希望渺茫。可是……头儿不能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稍微欠缺,就蔑视他嘛。
“不想白白送死,枪口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对著自己人。”
“遵命!头儿。”金发少年好奇绕到黑发男子对面,低身端详让一群铁血硬汉找得人仰马翻的睡美人。“头儿,你轻一点嘛,小姐好像会痛。”
“还没醒来,表示不够痛。”
面颊被拍痛,女子虚弱申吟一声,下意识转开脸闪避男子的手劲,拒绝醒来。
“头儿……”金发少年透过夜视镜,看黑发男子侧身拿出一个瓶子,不禁迟疑:“头儿,你不是想用威士忌灌醒小姐吧?她受伤了,这种行为很危险耶……”
黑发男子充耳不闻,扶起女子就将口中的酒强行灌入她嘴里。入喉的酒气辛辣呛鼻,女子仿佛溺水得救的人急喘一口气,捂住麻烫的唇,猛然呛醒过来。
“把车子开过来。”黑发男子戴好防风镜,拦腰抱起女子,走在与环湖道路平行的行道树内侧,向东徐行。“我们去乌兰巴托搭火车离开,你去开车。”
“等一下,我很注重绅士礼仪的,先跟小姐打声招呼再——离开?!”金发少年惊恐地瞪大蓝眸,“大猫老大在伊尔库次克等我们带小姐回去耶!”
呛咳渐止,浑浑噩噩中女子听见伙伴的名字被提及,她恍惚扬眸,一看清楚黑发男子半映雪光的脸廓,她揪住他的衣襟急问:
“大猫他们出状况了吗?”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大猫老大在伊尔库次克,全部平安喔。”金发少年拿下夜视镜,热心解说。
女子闻声怔住,转头望向他们身后的金发小男孩。
少年全副武装,说著一口法语,偶尔夹杂一两句德文,个头干瘪瘦小,约只到她肩头的高度,站在黑发男子高大的体魄旁更显发育不良。
他好奇而友善的眼眸蓝得诡异,显然是有色隐形眼镜妆点而成。深深凝注少年过分稚气的容貌一眼,女子皱起眉头,忍不住将脸别开,越过男子宽阔的肩膀她眺望著被白雾封锁的湖区,无意与少年交谈。
“小老虎有同伙,在小木屋……”她虚弱地提醒黑发男子。
“小老虎?”不想自讨没趣,少年领命欲去前闻言一怔。他只知道贝加尔湖拥有世上独一无二的淡水海豹,可是——“这儿有老虎?”
“有吗,老虎?”黑发男子看戏一样,似笑非笑请教女子。
“跟他一样的小老虎,俄国佬小保镳。”女子漠声答完,疲惫地将下巴顶在男子肩上并全神警戒,没瞧见黑发男子斜眼制止少年说明什么。
少年乖乖闭上嘴,不解地搔搔他及肩的金发。
般不懂头儿,他干嘛不让小姐知道她口中的小老虎和他的贼党已全被头儿就地正法,这里现在比白宫更安全啊!这点不涉及国家机密,也不在保密范围,告诉小姐有什么关系?腼了觎正垂眸凝注女子侧脸的深沉男子,少年纳闷不已。
他们两个看样子又不是不认识,搞不懂头儿,搞不懂小姐耶……
背后响起一串走离的脚步声,女子懒得转头关切,反正走的不会是抱著她的人。
嘶、嘶、嘶……少年离远后,人烟稀少的湖区益发荒芜,苍茫雪地问,只剩黑发男子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偶尔间杂一两声女子不适的闷咳声。
男子不开口,女子也不愿动嘴。
两人一路上沉默,死寂的氛围逐渐扩大,紧紧缠绕著他与她。
嘶、嘶、嘶、嘶……女子想跟往常一样迅速抽离情绪,专心于任务之中,男子从容的步伐却严重干扰她。脚步声原来是这个人的,她以为……
眨回酸涩的泪意,女子倔气地望向远方。“放我下来。”
黑发男子转脸向她,像在研究她的话,女子扬睫回望。
“放我下来,用背的。”透析不出他隐匿在防风镜下的表情,她懒得臆测,仅以公事公办的机械口吻指出:“你背后缺乏掩护,后防空了。”
“你执行任务的时候,都这么狼狈吗?”
女子无意理睬对方的冷言冷语,忍著痛,独力将挂在脖子上的防风镜戴起来。
浓浓大雾中跳耀出两枚光点,倒映著女子倔强面容的防风镜抬高,男子望向光点处。环湖道路的尽头,有两盏车灯迎面遥遥地迫来。
“我不知道小老虎的同伙有多少人,抱著我你无法用枪。”找不到帽子保暖,女子长发全湿,嘴唇冷成紫白,抵不住风寒的头颅又发沉起来。“用背的。”
“我无法用枪,你可以。”男子抱牢一脸昏沉的她,不疾不徐转下斜坡。“如果受点小伤就让你忘了怎么用枪,说一声,我不介意再救你一次。”
“你不必激我,我并不感激你出手相救。”见他无端改变路径,女子本能地降低音量,忍痛搜寻著随身携带的枪械。“我不愿背负你的命。”
“背著你,不就成了我背负小姐的命,你想陷害我?”他反唇相讥。
“你身上背负的人命会差我一条吗?”女子嗤之以鼻。
“这是你宁愿被杀,也不肯宰老虎的原因?”男子被她挑起好久不曾萌生的聊天兴致。“只因为你吃素,有意角逐世界和平奖,所以不杀生?”
“我是来抓人,不是杀人。”她平淡声明。
“相当动人的说法。小姐,那么就请你随时保持清醒了。”黑发男子停步在针叶拭瘁,背贴树干,等上方的汽车急驰而过。“别忘了,你的猎物还在等著猎捕。”
女子不想在生死交关的场合与他做愚蠢争辩,她没有那么不专业。
他从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她当然明白残酷是他的天性,这男人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懦弱的人。他认定软弱是藉口,不是人性弱点,只因他从来没有类似的困扰。
幸好她从不冀望他温柔慈悲,也不需要他的温柔和慈悲。
这里本来就充斥著他这一类寡情的冷血怪物,这也是她当初选择栖身此地的原因,她也是怪物团的其中一员,只是……为什么她现在觉得好累好累,好想好好睡一觉,她想睡,她真的累了……
女子握拳顶住额头,昏昏沉沉之际,隐隐察觉黑发男子正在观察她。
这个人……又要逼她迎战了吗?
“应付不来我可以背你,你的任务我不介意顺手代劳。”
他果然逼得很彻底,完全不留退路给懦弱的同伴走。“任务是我的,我会试著不拖累你,枪借我。”
“别客气了。”男子重新拾步,刻意挑选针叶树下干爽的空间行走。
女子将冻僵的手探入男子的野战夹克内,模索他习惯穿戴在腋下的枪套。
男子温暖的胸怀在天寒地冻的此刻宛如一盆火,暖烘烘地,格外吸引人,女子却无意依赖这份残酷的暖意,一探著手枪,她怕被烫伤一样立刻将手撤出。
如果是他……今天若是他,一切都将不同,她会让他尽情宠护著……竭力咽下喉间的苦涩,女子用力眨眨眼,将弹匣拉出来检查。
阴郁了一下午的天空,降下绵绵细雪。雾气被风吹旋,白雪深浅不一地覆盖著针叶树,湖区弥漫一丝白色圣诞的唯美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