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贴著门板呼呼大睡,一个小时后杜清零终于听到三楼的长舌男人讲完最后一通越洋电话,轻步下楼。
“恕我眼尖,不小心瞧见阁下了,开门。”门板叩了下。
“御人,我……我有事跟你商量……”
棒著门板?准没好事。“我拒绝。”
“你拒绝你的,我还是要说!”独自烦躁好几月的杜清零被京极御人傲慢的语气激恼,决定以怒气摊牌会容易些,反正结果一定只有那两种——脖子断或不断。
“你敢说出来,我就摇死你。”他瞳光阴阴闪动,柔和的语气逐渐失温当中。
“说、说就说,你别以为我不敢!你、你先回日本,我随后就到——啊!”一颗心紧噎在喉头,杜清零一吼完就孬种地闭眼抱头猛蹲下来,彷佛门那头的京极御人祭出家传长刀取她首级来了。
经过漫长可怕吓人的三分钟沉默对峙,不晓得自己干嘛作贼心虚的杜清零大大喘了口气,欣慰对方似乎没有上楼取刀的傻念头。
“敢问阁下的‘随后’,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后?”
啊?在门边蜷缩成一团的杜清零被他冷冷的声音问得一愣。
“再五……五年,不,四、四年,我保证只要四年!”她委屈求全地对门板信誓旦旦道。
“我给你两个月。”肯正视问题,事情就好解决,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两个月能干嘛?火气上来了,杜清零一脸认真地面向门板,端身跪坐地板。
“免谈!小总管,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又不欠你,干嘛被你威胁?”开玩笑,她可是冰川集团大老板的小女儿,谈判这种芝麻小事,难不倒她的。“我最多最多最多接受三年十个月,恕不打折。”
“阁下欠本人的旧帐繁不胜数,容我花点心思整理。在那之前,咱们不妨先来算算这个。”京极御人眉睫漾笑地斜倚门框,攻心为上地直戳对方死穴。“你几年没到令堂坟前上炷香了?英子夫人地下有知,恐怕会死不瞑目。两个半月可以弥补这个天大遗憾,因为本人愿意委屈点帮任性妄为的阁下美言几句,修饰阁下没大脑的蠢行。”
这卑鄙无耻恶劣兼欠揍欠扁的小人!他一定是蓄意惹怒她,好乘虚而入,冷静……别发火,她一定要坚持原则!
“我是帮妈妈完成遗愿,回来和不认女儿的外婆沟通,这是妈妈过世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事,她才不会怪我!”可恶!“三年半,不二价!”
京极御人听见懊恼的对方拿额头撞门板的声音,他无声哂笑。
“沟通?有这回事吗?阁下不是拿这个当借口,逃避现实?这招是阁下的独门绝学,以出神入化来形容,阁下亦当之无愧。”她愈是想逃,他愈有耐性,愈要让她觉得对不起他,唯有良心发现才能逼她回日本。
“你胡说!我才没有!”不甘被诬陷的一拳,捶得日式拉门嘎啦嘎啦震动。
“这是阁下逼敝人条列出来,顾念旧时情谊,我只列举三大重点事件。第一,阁下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私生女心结,抗拒日本,不惜以离经叛道的差劲态度刺激众人、惹火众人,让大家陪你一起难过。”
“那又如何?反正那些人那种嘴脸也欠人惹啊,而且那顶多叫叛逆、月兑缰野马,谁没青春期啊?就算你这莫名其妙的家伙没有,不代表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吧?我哪有逃避现实?”杜清零正襟危坐,誓死决一殊死战以捍卫自己节节败退的坚持。
“你不肯正视自己是日本人、你属于那座宅院的事实,这叫逃避现实!”京极御人被死不认错的她惹得全身僵直。很好,他又被她惹恼了。
杜清零被堵得哑口无言良久,猛地搔发尖叫:“好嘛!三年就三年!”
“第二,你为了减轻心里负担一走了之,竟敢把我丢给另一个女人!自从十七岁以后,阁下以更排拒、剑拔弩张的态度逃避我们的事。”他懒得迂回地瞪著门扉,说得门内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吭半声。“因为你懦弱胆小,自己不想要就把我推给大小姐,你可真大方!”
为了取得谈判主导权,小总管无所不用其极,风度尽丧,有够奸诈的!
……她哪里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如此脆弱……那时候她也很乱很烦啊,不知道如何面对那种情况,只好装作没那回事……他干嘛得理不饶人啊!很气人耶!说她逃避现实,难道他那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就叫诚实吗?
“两年,要不要随便你!”恼羞成怒的杜清零忿忿地交环双手。
“把门打开。”京极御人摇著门板。“打开!”
惨了!她就知道只要一扯上他们两个的事,小总管就变得特别没有容忍度,特别开不起玩笑……看看,这家伙又出现暴风雨前的宁静腔调了,他又发飙了……
杜清零跳起身,冲到卧房外的阳台,寻思跳楼逃生之道。
“阁下有本事最好逃得远远,别让我找到。在我拿出备用钥匙前,你有一分钟可以逃走。”
“等一下!”认清事实的杜清零猛冲过去。
一打开锁,立即落入脸色铁青的京极御人魔掌中。
“你到底在气什么啊?我回不回日本真的有差别吗?”她呕气做垂死的挣扎。
“不知道的只有你,那座宅子的每个人都在等你适应他们,你却坚持否定他们、刺伤他们,是你逼他们不得不反击!如果你肯把用在杜家两老的心思分一点给他们,你会发现每个人对你都比你家两位老人家还要好!”他妒嫉她一心融入这里,在日本她总是先竖刺!先螫人!
她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心眼吗?她不要他们关心,不要那里的每个人,不想有牵绊,她真以为他不知道吗?!
杜清零愤怒地张开嘴,却无法反驳。难道,不知道的真只有她?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萌生一股伤心的感觉,当她呜咽著被他带入怀里,她才发现夺眶的泪水已淌落面颊。
“我讨厌你……”她不要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不要他太知她、了解她。
“谢谢,我何尝不是。”他不想逼她,也不想让她逼他。
“都、都是你害的……”杜清零想哭想笑,泪水更急地偎著他,身子抽泣得一耸一耸的。“还不快向我道、道歉,哼!澳天我一定要把你的缺点好好整理出来,损得你无颜见关东父老。”
“对不起钻牛角尖的阁下,因为敝人一针见血。”
痹乖仰脸任他拭泪的她一怔,大笑出来,拧拳捶他锁骨一下。
“京极御人!你愈大愈可恶,”大发娇嗔的螓首依偎向他安稳的襟怀,哭声变甜。“但我原谅你……”
“感激不尽。”她的得寸进尺让他没好口气。“你不属于台湾,也不属于日本,可不可以别再执著这些无聊的东西?”
“那我属于哪里?”她哭出一腔喑哑可怜的鼻音。
“属于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他拐弯抹角,环住她的双臂暗示地施力一抱。
“什么嘛!”狡黠的光彩飘上泪容。“哪有人天生属于一间破平房的,我天生霉味重啊?”
“你别故意惹毛我,清零小姐。”
“你好沙猪哦!为何不说你属于我?”
“阁下想这么说,敝人也悉听尊便。”他愉快笑了。
随口又一句烂熟成语,这个日本男人使用成语的频率比她这个台湾人还高,天理何在。
“小总管,你中文说得真好。”妈妈去世后,大宅里能以中文解她寂寥的,唯有这个让人又恨又爱的死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