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番振振有辞的辩白,较得展中延错愕无言。
难怪司漠愿在他将他调职后重回公司。他是太相信自己还是忽略了司漠的心性变化,早该知道心高气傲的司漠肯忍气吞声重回展氏,其心必异;原来是想利用公司丰厚的人力资源打下自己的事业基础,这门无本生意可真好做。
“躲在他人的羽翼下做事,你不觉得没出息?”被儿子不知悔改的面容惹出一肚子气,展中延老羞成怒,一心想挫挫他的锐气。
“怎么会?”展司漠诧异地挑挑眉,“在自己的羽翼未丰前,善用人际关系才是聪明人所为。爸不是常说,大丈大能屈能伸,有为者当如是,我谨遵教诲,人家拜神,我拜的是韩信。”
他存心气死他的!展中延扭拧的面容有片刻燃起火焰,怎么也没想到在商场上他可以面不改色地连连过关斩将,偏偏面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不能。
这孩子打一出生他便没怎么注意,是到了司漠成年后为了巩固阿芸和小雁在家里的地位,对公司怀有一份奇异的热忱和企图心,才让他心生警戒,开始提防自己的骨血,且一直到司漠出意外回云林疗养,他才松了口气。
受伤后,司漠就像一只拒绝人家接近的困兽般见人就咬,实在让人不耐烦。幸好他懂得及时悔悟,接受他联姻的指示,虽然最后婚约因故取消,也能以破天荒的大度平心静气接受,自那时起他才开始对司漠另眼相看。
的确,在事业上司漠的冲劲和行动力是他得力的好帮手,相形之下,听话的司澈就显得不中用。只是他对野心勃勃的司漠一直放不下心,就算他全心全意帮展家做事,不再像过去一样汲汲於名利,展露过炽的光芒,他都无法放心将展氏交给他打理。
谁都看得出来坐在他面前这个陌生的儿子,已经完全不在乎展氏的存亡了,他关心的只有自己。
“一句话,你要不要展氏?”回避多时,展中延正式与儿子交锋,话气里的勉强连叁岁小孩也听得出来。
拿起餐巾慢条斯理抹嘴,展司漠一派不甚感兴趣的模样,只淡淡反问:“爸愿意让我接掌吗?”
“你以为我会让个成天只会与有夫之妇厮混的浪荡子接吗?”看他一副有没有都没关系的样子,展中延光火了,脸一绷,狠话不知不觉撂下。
展司漠刺耳的冷笑一声,双手懒懒交握以支撑下颚,开始有趣的研究父亲的怒容,“干嘛发那么大脾气?女人对男人的事业有多大的帮助,爸不会不知道吧!你的红颜之中不也是有夫有子的占大半,展家的事业似乎也没有因此而衰退或停摆。”
这个不肖子!展中延没想到儿子会拿联姻和情妇这件事来反击自己,情绪失控下月兑口讽刺,“所以你的事业全靠女人在背后撑腰,是个天生吃软饭的窝囊废。”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是有样学样,一点也不为过。”展司漠脸色阴沉,柔柔反击。
“从我不当你是我儿子起,你就丧失接手展氏的权利了。”已多年不曾大发雷霆,展中延威胁出口后,立即后悔。
“你什么时候拿我当儿子看过?!”一听到他拿亲情来压自己,展司漠止不住愤怒。“我甚至不如你身边那条狗,至少你心情好时还会拿几块肉喂喂它,模模它的头。我呢?除了姓氏相同外,你们心自问到底还给了我什么?”
“谁准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火气尚不及冷却又被挑起,展中延狼狈地抬出父亲的尊严训斥。
“说得也对,父亲的权威还是得顾的,谁教我的辈分比人家小。”歉疚的自言自话完,他妥协地松开抿紧的唇线,摊摊手,黑眸闪过一抹阴霾,“请问一下,爸准我用力点呼吸吗?我觉得胸口很闷哪!”
儿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悲愤竟然击痛展中延心扉,他体内因愤怒而逆行上冲的血液为某种不知名的歉疚逐渐趋缓。
无来由地沉叹一声,展中延搓揉发涩的眼皮,低喃:“司漠,再怎么说我们终究是父子,难道不能平心静气好好谈上一顿话吗?”
“当然没问题,我这人最随和了。”展司漠十分配合,马上柔化表情,一副他说什么都奉陪到底的好好先生样。
这样的孩子根本没法子沟通。霍然起身,展中延居高临下脾睨他,自认为没有那种好修养和浑身竖刺的儿子继续交谈。
“既然你对公司没兴趣,别怪我把票投给司澈。”他僵住背脊无情转身。丑话先说在前头,他要司漠明白若再一意孤行下去,他将有被展氏永远除名之虞。
没想到展司漠肩一耸,大方笑道:“请随意,千万别客气。”
听到儿子这声生疏冷漠的回答,展中延止住脚,若有所思回过头。
“你……会因而心生怨怼吗?”一闪而逝的父爱让他产生了莫名的亏欠感。
展司漠掷下餐巾和钱,起身越过父亲,领先数步,顿下脚步冷冷回头。
“即使有,你还是会把经营权交给司澈,因为你自始至终都将他设定在接班人的角色上。”他阴郁地指出。“不必谈我为公司做了什么,你认为我野心太大,一出车祸立刻将我的功劳抹杀得一乾二净,未免太无情。父亲啊,你曾不曾想过也许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工作,不是为了勃勃野心或继承权的争夺?好,就算我有野心为妈和小雁拚命,想在公司争得一席之地也不为过。你该检讨的是自己,为什么保护妻子和女儿的工作会落在我身上?这些都应该是父亲的工作不是吗?实在是因为你这人一向只取不给,除了关心自已、关心公司,其他一律不看进眼底。搬出大屋十几年,你有没有问过我们原因?没有。让我多嘴的告诉你好了,因为咄咄逼人的大妈容不下妈,因为盛气凌人的大哥容不下我们。一样是名门闺秀,一样是你的孩子,身分上为什么要有所区别?什么嫡生庶出、正妻偏房,随便贴上一纸标签就想决定人的一生?决定荣辱贵贱?别开玩笑了。”他冷笑数声。
“所有的差别待遇全都是你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一手画分出来,害我和小雁从小就得背负耻辱的人也是你,为什么是我们在忍气吞声?生活在自己的家里还得为生存权奋斗,家不是避风港吗?”展司漠勃然大怒,“既然是避风港,麻烦请指出灯塔的位置,也许哪天心情不好,我和小雁可以去吹吹海风。”
如遭雷殛也无法形容展中延惊愕的感觉,他竟清楚地感受到儿子深沉的恨意。一直以为司漠阴阳怪气的情绪只是车祸的后遗症,没想到司漠的不满比他预计的严重许多。
“那你呢?你认为我帮你安插了什么角色?”混乱中他只能错愕的抓住这个疑惑。
“你以为我够格当男配角吗?”展司漠嗤之以鼻,阴森的眼神全然死寂,“当然是跑龙套。”扭曲的声音扬长而去。
难道他对两个儿子的关心,明显的落差太大?展中延满脑子空白。
继任展氏以来,他无所不用其极只想扩展袒业,光耀门楣。夙夜匪懈奋斗了大半辈子,为了展家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只求换来更多商机,根本没有多馀心力注意家人的心情,或培养融洽的亲子关系,在他眼中事业甚於一切。
他以为以身作则再去要求别人,待人处事便能站得住脚……莫非在不知不觉中他伤害了谁而不自知,导致今日父子交恶的尴尬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