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受了多少苦啊!
汝音难过地叫住他。“子夫!”
裕子夫震住了。好久都没有动静。
久到汝音差点儿怀疑他是不是也听不到了。
最后她看到他深深地呼吸,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挂起笑。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妳醒了?磬子。”
在那段昏沉的时间,她常常听到他的笑声,可如今真的看到他笑得毫无保留,她才发现,她的丈夫真的是个很适合让笑容常挂在脸上的人,那使得他更英俊,更温柔,更让人想要拥抱他。
但看他笑得那么想让人放心,眼睛的焦距却对不上她时,汝音只想哭。他的眼睛看的是走廊上的一根柱子,而不是她。汝音激动地上前,紧紧抱住他。
“磬子……”
“不要说话,子夫,你不要说话。”
裕子夫静了一会儿,当他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被伤感与自卑袭过,变得沙哑哽咽。“磬子,我、我很想好好看看妳,看妳是不是恢复健康了,可我的眼睛……”
“那又如何?”汝音打断他。“那又如何?!”
裕子夫得鼓起勇气,才能问出这话。“妳会嫌弃眼睛看不见东西的丈夫吗?”
“我告诉你,子夫。”汝音捧着裕子夫布满风尘沧桑的脸,真心地说:“我更深爱现在的你,不管你如何,不管你的眼睛如何,知道吗?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好,我要你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你少胡思乱想了,好吗?”
此刻的裕子夫,是个容易显现自己心情的人。
被这样露骨地一骂,他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让妳担心了。”
“不要说这种话!”汝音埋在他的胸口,呜噎地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准再把我推开了,知道吗?”
裕子夫也伸出手,牢牢地箍牢汝音瘦弱的身子。
那拥抱的力道,就是对她的一种承诺。
然后他亲口立下誓言。“好,磬子,我不推开妳。”
第9章(1)
荒州,其实一点也不荒芜,它是个水草茂盛的宝地。荒州不过是习于务农的中原子民对他们不熟悉事物的一种蔑称。
此处不但畜牧发达,又因境内有多座咸水湖,因此制盐也相当盛行,在京畿贩卖的上等盐,也都是由荒州而来的。
裕子夫一家人,在一个名叫天余的小村庄住了下来,该地之所以叫天余,是因他们临靠的那座湖是该区产盐最丰的地方,当地人们认为这是上天余下的恩典。虽然产质没有高到足以引起贪官肥商的觊觎,但是收入稳定也够一家人安安稳稳地扎根三代。
裕子夫和老方受雇一家殷实的盐农,盐农一家热诚地对初来乍到的他们伸出援手,不但替他们找来租金低廉的坚实屋子,也不吝与贫穷的他们分享肉乳以及昂贵的菜蔬。因为有他们的帮助,汝音与孩子的身体复原得更加完善。
他们现下的生活的确大不如从前,可是汝音知道自己与裕子夫都宁可要这种平实朴素的日子,穰原城里的纷纷扰扰他们不想再沾染。
也因为日子过得太平静,他们几乎都要忘了,士侯派的人马或许也还未放弃找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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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音坐在阳光充沛的桌子前,埋头绣着她所熟悉的富贵繁丽的绣图。听说这里的县城——令丘,有许多官商都很喜欢这类刺绣,由于这类技艺在本地不易找到,往往要求诸于遥远的穰原,因此价格异常昂贵。如今当地这里也能产出这样丰美华丽的刺绣,在地官商们自然趋之若鹜。因此这便成了汝音添补家用的副业。
她已经卖出了好几幅有着吉祥寓意的刺绣,不但给裕子夫、女儿还有老方买了新衣,最近家里也能吃得到珍贵的白米了。
绣着绣着,她抬起头来稍稍歇息,无意间看到已经学会扶着东西站立的女儿正眼巴巴地望着她的巧手。女儿看得很专注,就像是在学习一样。
汝音笑了几声。“看来弦子也喜欢刺绣。”
她看看日头,近似中午了。她放下手边的活儿,走过去抱起女儿。“该为妳爹爹送饭了,一块去吧!”
盐田在湖边,离村庄大概半里的路程。每到中午时分,带着女儿为在盐田工作的裕子夫与老方送饭,已经是汝音的习惯。
今天她在半路上,发现就在盐田的上空冒着白色的炊烟,不知在烧什么。
当她来到盐田时,就看到打着赤膊的裕子夫正守在一块土堆前,炊烟便是从那土堆冒出来,看到他专注地顾着土堆的模样,总让人以为他还是看得到的。
汝音还没走近他,他便抬起头望向她来的方向,笑问:“是磬子和弦子吗?”
汝音笑了笑。“每次都没法给你个惊喜。”
裕子夫站了起来,熟悉这里的地形,让他可以笔直地朝汝音走去,他伸出手接过孩子。
“风带来妳们的味道,还有脚步声。”裕子夫的笑有种期待。“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爷的其余感宫,可是非常敏锐的。”老方从盐田走过来,手上拎了一串鱼。“瞧,夫人,这鱼都是爷抓的,您说厉害不厉害?”
“不过。”裕子夫苦笑。“被一条游得没声的鱼绊了一跤,跌到水里。”
汝音呵呵笑。“可弦子好像很喜欢她的爹爹打赤膊。”
裕子夫怀里的弦子,正把她爹爹丰实的胸肌当温暖又好枕的枕头,舒舒服服地趴在上面吹风呢!
裕子夫温柔地抚模着孩子的小头,轻轻地说:“真想看看她的脸……”
“子夫?”汝音感受到他的失落——虽然丈夫一直都展现出振作的一面给他们看,生活起居还是保持得像常人一般,使他们都忘了其实他是个盲了眼的人。
是个看不到自己女儿长相的人。
“我总在想,弦子长得像不像妳。要是像妳的话,便是个很美丽的孩子。”
汝音赶紧说:“子夫,孩子的眼睛像你。你的眼睛其实很漂亮,我很喜欢。”
裕子夫愣了一下,有些害羞地笑着。“是吗?孩子的眼睛像我吗?”
“当然。”
“磬子。”裕子夫的脸偏向她。“妳以前从没说过,妳喜欢我的眼睛。”
汝音说:“我喜欢你充满感情的眼睛。就像现在。”
忽然裕子夫空出一只手,将她拥到怀里,他亲了一下汝音的额头。“谢谢妳,现在才对我说。我不会再自卑了。”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看似平静的裕子夫,其曹一直都在担心自卑着,自己已盲的眼睛。
“不要这么说。”汝音心疼地模着他的脸。“我说过了,子夫,我喜欢现在的你,要我选,我宁可要现在的你,你记得吗?”
裕子夫微笑。“记得,我记得。”
此时他们都闻到了鱼的鲜香味。裕子夫这才想起自己正在烤的东西,他将弦子交给汝立日,走到土堆旁翻拨土堆。
汝音怕他烫到,赶紧说:“子夫,我来吧!”
罢在盐田收拾完用具的老方也赶过来帮忙。“爷,我来弄,您别烫伤了手。”
裕子夫坚持地说:“不用。我自己来。我要亲手弄给你们吃。”
土堆拨开了,汝音看到里面是白盐的结晶。“那是什么?”
“我用盐把鲜鱼裹实,埋在土堆下烤。这样烤的鱼会特别鲜美,是荒州人常见的吃法。”
汝音拿出她带来的餐具,将鱼分成三份。她尝了一口。
裕子夫听着她咀嚼的声音。“好吃吗?”
“好吃。”汝音笑得很幸福。“因为是你做的。”
“鱼也是爷自己捕的,再亲眼看到爷在湖里摔成那样会觉得更好吃,夫人。”老方打趣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