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有些惊讶贵媛安的反应,照平常,他一定要求严厉地惩罚这样失礼的事。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要婢女拿来他的黄历,由她念今日的吉忌给他听。
仅识得几个字的婢女紧张地念着。“今宜开土、修造、裁衣、祭记、会亲友、养父母。今不宜入宅、开市、嫁娶、六礼……”
听到不宜的忌事,他皱着眉,冷笑道:“论婚是这么喜气的事,怎会不宜。”
婢女有些尴尬,不知还要不要念下去。
斌媛安不理会了,径自走出房里,到餐室与已候着他的贵蔚用餐。
斌蔚依然如故,与他道早一声后,便安静地吃早粥。
用餐时,贵媛安笑问贵蔚。“蔚蔚,妳熟六礼的备办吗?”
他会这么问,是由于人们认为,一场婚礼的筹划与准备,是一名妇人治家必须具备的能力。
斌蔚愣愣地看着他。“不熟,大哥。”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子。
斌媛安笑得谅解,他已渐渐习惯贵蔚简短的响应方式。
“没关系,教一个新娘子备办自己的婚嫁,也不讨喜。”他转而问列在一旁的婢女们。“妳们,家里有谁是从事媒妁的?”
在场众人都一惊,因为非必要,侯爷从不和这些下人对话的。
所以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斌媛安又说:“不必多心,我只是想请人帮忙。”
斌蔚看着他难得放段、对下人绽出的善意微笑,完全无法感到开心。
他为了那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婚礼而这么做,只是加重她的愧疚。
她环顾餐室,发现郑参事已不在了。她的手在发抖,在冒着冷汗。
她想,已得到那只奏夹的他,现在正在进行什么事?
此时,一个婢女的声音中断了她的不安。
“侯爷。”她说:“小的母亲,在城外的春鹿镇上,是做媒妁的。除了替人作媒,如果有必要,她也会帮着那些家人们备办整场婚礼。”
斌媛安听得很认真。“包括六礼整套程序?”
“是的。”
“那太好了。”贵媛安开朗地笑着,看着那婢女,又看看贵蔚。“我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繁琐,能请妳母亲进城帮这忙吗?”
婢女受宠若惊地答:“当然可以,侯爷。不过,侯爷是要……”她偷偷看着贵蔚,小心地问:“备办谁的婚礼?”
斌媛安笑着问:“妳想,我还会与谁结婚?”
一旁众婢女,各个讶得瞠目结舌。不但是因为侯爷这玩笑似的轻快语调,更因为这话里的消息。
他们是兄妹?当真要结婚?而且,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在一旁静默的小姐,有任何做新嫁娘的喜悦与害羞。她们甚至发现,侯爷说得越欢快,小姐的头垂得更低,连一声腔也不搭,全是侯爷在演独脚戏。
说话的婢女也察觉这怪异,不过她还是讨好地说:“好的,侯爷,小的今天就写家书,请母亲进城。再请问侯爷,您要择什么时候的吉日?”
“这立春月过完后,越快越好。”贵媛安握住斌蔚的手,模着她指上的翡翠扳指,笑问:“蔚蔚,妳说好不好?”
斌蔚扬着嘴角。“大哥说好,就好。”
斌媛安看着她这强加上去的笑验,难过、酸涩都吞在心里。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两人结婚后,有了正式的名分,贵蔚便不会再与他这样生疏了。
于是,他又打起精神,交代那婢女说:“另外,请妳转告妳母亲,我们只需四礼即可。纳采、问名与女方娘家那些礼数,可以省略。”
“好的,侯爷。”那婢女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侯爷的宴席,会在宜国堂办吗?还是采家宴的方式?”
“自家就好。”贵媛安说。
“好的,小的母亲认识些棚铺与跑大棚的厨行,可以协助在家举办大宴……”
“不,也不需要那些了”贵媛安打断说:“我并不打算宴客。”那样大举地宴客,贵蔚会感到不自在的,他也不要她受惊。
婢女便不多说了。她想,这可能是她母亲备办过最诡异的婚礼吧?
又确定了几个事项后,贵媛安客气地结束了谈话。“那便麻烦了。”
“不会的,侯爷。”
之后,他就开始用早茶与点心,不再与那婢女对话。
而贵蔚依然心不在焉的,偶尔出神,偶尔又看了看外面,好像在等什么动静。
斌媛安一直在注意她。他叹了口气。为何对于这门关系彼此的亲事,她一点也不积极?为何他做出了承诺,她依然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让他抓不牢?
他什么都做了,为什么……还是有这种守不住她的感觉?
“蔚蔚,妳……”他的手紧张地握牢贵蔚。
“大哥?”贵蔚震了下,对上他那焦虑疲惫的眼神。
到底在想什么?他正要冲口而出——
此时,门上突然响起急切的剥啄声。
被打断的贵媛安,非常不悦。他粗声问:“是谁?”
婢女应门,来人是外头的门房。他跑得急,气仍喘着。“侯、侯爷,有人……找您呢!”
斌媛安不耐地皱眉。“我没收到任何拜帖。不见。”
门房慌了。“侯爷,可他们好像急着见您,而且,人好多啊!”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漆片,上前要递给贵媛安。“这是领头的人的名刺,请俟爷过目。”
斌媛安没接过,只是斜着眼看了一下。他瞠着眼冷笑道:“哼,真是稀客。”
他站起身,甩着袍襬,就要出去。
忽然,他的衣袖被拉住。他转头一看,看到贵蔚红着眼眶,害怕地看着他。
“蔚蔚?”他不解她那眼神。“怎么了?”
“大哥,你……”贵蔚好想告诉他,不要去……可最后她只说:“要好好招待客人。”
斌媛安盯着她看,好久。
他曾经以为,他俩已经心灵相遍,无论何时,他都能看得懂她的眼神。
可现在,他沮丧地发现,他再也看不透这个女孩的心思了。
他落寞的笑。“嗯,我会。”
他便出了多福院,跟着门房往前院招待客人用的大堂走去。
☆☆☆言情小说独家制作☆☆☆www.yqxs.com☆☆☆
来访的客人,是士侯派那一票高阶京宫。他们全是士侯派的权力核心。
他们自动环坐在大堂四周,这围剿的态势,好像是想审问逼供那坐在主位上的人。贵媛安不屑地冷哼一声,高傲地穿过他们,从容坐上那危如针毡的主位。
见下人备茶给客人,他喝:“不必了,他们不是来喝茶。”接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今日是除夕,官署不办公,诸位老大人们应当不是为拜节而来的?”
“当然不是。”众人中年岁最高,资历最深,却屈居在贵媛安之下的副宰相,首先发难。“老夫是为了这个而来,贵都堂。”
老人站起来,一边向贵媛安走去,一边将手上的包袱解开。
里头露出了一只皮匣。那皮匣很眼熟。上头还雕着繁复重迭的牡丹花办。
斌媛安暗暗地吸了口气,紧咬着牙,让脸上的笑容维持。
“认得吗?贵都堂。”老人得意地笑着,然后翻开皮匣,拿出里头大红大紫的锦织奏夹,打了开,忽然戏剧化地惊呼一声。“唷?禁奉外王?这是什么?还是大牡的宝庆皇帝给的。多讽刺的封号,这王,可是用禁国这样大的酬金换来的。贵都堂这般精明,应当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怎么还会这样胡涂,在上头亲自签章呢?”说完,他便摊开这奏夹,给贵媛安看。
斌媛安斜着眼,泠冷地看着。
的确,是那一份他藏于书库的正本,并非这些人伪造的。况且这牡国朝廷内专用的机密文契,从不对外流通,这些刚愎孤陋的老人也不可能伪造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