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忘不了,这个男子到死都露着一抹,像德清氏一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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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隔天下午,婺州装军团指挥来报,说已在椿县找到三司使长于德丰及其同伙。酉时,成功突破奸贼据点,救出人质。主谍德丰当场毙命,余党皆活捉待审。
由于他们于槐县古庙中残害无辜百姓与僧人,又要挟都堂大宰相之至亲,罪不可赦,因此审刑院发函请求贵媛安,加重其刑,不得宽待。
深更,贵媛安仍待在府部大门旁的偏厢,审着这份奏报。那偏厢是专给看门人住用的,贵媛安想第一时间就等到人,所以已连续两夜死守在这里,连急务都是在此处置。他拿起朱笔,在奏报上批了“可”字,然后交给一直候在身边的郑参事。
“现在就发给审刑院。”他说:“三更一到,绞刑。”
“好的,俟爷。”精神不济的郑参事点了头,要出房将这奏报交给跑腿小厮。
“郑参事。”贵媛安又叫住他,他赶紧折回来待命。“明早,给我找来参与那次差事的名单。”贵媛安的眼死死地瞪着面前的烛火,泠冷地说:“我要严惩。”
“是的,侯爷。”郑参事战兢地答。
要不是那回抄收三司便府邸的行动有漏网之鱼,让三司使的长子给逃掉的话,他们现在也不用这么被折腾了。
又过了片刻,忽然有小厮在外头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小厮闯进屋里,气喘喘地喊:“侯爷!马车回来了。”
斌媛安马上冲出去,冲到车道上,也不怕还未停驶的马车会撞上。
他担心得好慌,慌得全身都在颤抖,车厢的轴把扭了好久才打开。“蔚蔚!蔚蔚……”他跳上车厢,无视陪乘的官员,就要去抱被毛毯包裹得实实的贵蔚。
斌蔚听到贵媛安的声音,连忙往车厢另一头缩躲着。贵媛安一愣。
“蔚蔚,别怕,是哥哥啊……”他强笑着,以为贵蔚是受惊了,他好耐心地哄着。“现在都安全了,没人会伤害妳。来,让哥哥抱妳,我们去休息了……”
斌蔚倒抽一口气,大叫:“不要过来!”
斌媛安觉得呼吸困难,笑得好苦,心里的不安一直在翻腾着。但他还是努力地忍,仍是坚持着要去抱贵蔚,确定她确确实实是在自己怀里,他才能安心。
“蔚蔚,不要这样,乖。”他轻扣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拉近,可贵蔚却在抵抗他。他不可置信,再施了些力,贵蔚还是不肯顺着他。
斌媛安的脸很沉。他不想弄伤贵蔚,便放开她。
“你,出去。”他背着那名随同官员,命令。同车男子老早就想逃离这尴尬,赶紧唯唯诺诺地下车去。
车厢内一阵死寂。
斌媛安先开口,声音还是软的、哀求的。“蔚蔚,妳先让哥哥看看妳,好吗?哥哥好担心妳,哥哥一定要先看看妳,蔚蔚……”
斌蔚听到这放段的软哄,终究还是心软。她回应他:“我没事。大哥。”可她就是不愿正眼瞧他。
“妳不像没事。”贵媛安不想再这样耗下去。“那个人渣,有没有打妳?”
斌蔚摇头,骗他。
“妳有没有受伤?”
斌蔚再摇头,骗他。
斌媛安粗喘了一声,硬是要忍下他话语的急躁。“那妳,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吗?”
当他知道那掳走贵蔚的人,是德清的兄长时,他心里就已经有底了。可是,一旦面临这对峙,他竟也会感到害怕、胆怯。他静静地等着贵蔚开口……
“大哥……”贵蔚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主母呢?嫂嫂呢?”
斌媛安的心被这猛力一撞,痛得闭上了眼。
“是不是疯了?”贵蔚再问:“是不是死了?”
“对。”好久,贵媛安才吐出这个字。
“如果没发生这件事,我是不是永远不知道,大哥做出这么不可原谅的事?”贵蔚说:“大哥要永远地瞒着我,让我一直这样,自以为幸福的,活下去?”
“对。蔚蔚。”这次,他回答得快。本来,他都想好了,等贵蔚从槐县回来,他会告诉她,主母回封地养老了,而三司使与其同僚因涉及多起弊案,贬为平民,因此他休了德清氏,这个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本就希望,她可以活在他为她编织的世界中,,只用他的爱与温暖去喂养她。
斌蔚难道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吗?
“大哥,可是我没办法。”贵蔚闷闷地说了一句,把贵媛安打得哑口无言。
斌蔚扯下毛毯,终于正视贵媛安。借着外头的灯火,他隐约看到她额上的伤,还有脖颈上的瘀痕。他伸手,好想去疼惜……
“我没办法再装得什么都不知惰,然后傻傻接受这份幸福。”贵蔚咬了咬唇,又说:“我就是怕这一天终会到来,所以,所以一直想要离开这里。”
“蔚蔚,妳不要说了。”贵媛安痛苦地道:“妳不要怕啊,妳怕什么呢,有我为妳挡着啊,妳不要胡想,不要在乎,好不好?”
斌媛安的大掌抚上她的额,好温柔、好深刻地摩挲、抚模,想为她隔除疼痛,甚至妄想能将这伤口转呈过去,由他为她承受。这曾是贵蔚贪恋的触感与付出,可是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这样接受了——
她咬牙,用力地甩开贵媛安的手。她冲他大叫:“我不可能不怕,我不可能不胡想,更不可能不去在乎,因为、因为——”
她深吸口气,噎下哭咽与心痛,吼了出来:“那是怪物才做得出来的事!”
吼完,她不敢多看贵媛安一眼,抱着毛毯跳出车厢,踉跄地奔逃回宅院深处。
众人看着那逐渐融入黑暗的身影,再回头看看仍坐在车厢里的人。只见贵媛安的表情,僵凝在惊讶的那一刻,双眼瞪得好大,无措地看着那小人影逃离的地方。
敝物?她在说谁?怪物,怪物,怪物……是他吗?是他吗?!
忽然,贵媛安打了一拳在那车壁上。那壁上凹了一块。
然后,他失控,当着众人的面,捧着心,痛苦地怒吼、号叫,像一只被刀斧砍进心头的野兽。那声音里的痛,让吓傻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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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好几天,贵蔚都刻意避着贵媛安。说出那句重话,已是她对他最严重的责罚了,生性温和的她,不想再去指责他什么。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没那资格。
现在,让她感到彷徨的是,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贵媛安。
曾经贵媛安承诺会给她的陪伴,如今都变成折磨自己的利器。
因为只要和他处在一起,她就无法不想起,自己是破坏这个家的罪人,是她的存在,逼着贵媛安去故这些事的——逼疯自己的母亲,毒杀自己的妻子。
这是个以道德治世的国家,世人会怎么看待做出这些事的大宰相?会怎么看待逼着大宰相做出这些事的女人?
他们都是罪人、他们都是罪人,他们好肮脏、好肮脏——
每天晚上,贵蔚都被这种罪恶感给压得失眠。
今晚也是,戌时便上床的她,直到三更都无法安眠。她注意了下外头的动静,推算夜这般深了,大哥应该不会再来她的院子看她了吧?于是她起身,点了瓶灯,拿出好久没有把玩的捏陶,打算这样消磨夜晚的孤苦。
可不一会儿,外头廊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竟是贵媛安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