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他拍拍衣袖行了君臣礼,拘谨地跪在地上,眉头深锁。“不知皇上为何事宣微臣觐见?”
天呀,这小子看起来怎么比自己打发他出宫前更加严肃死板了?这跟探子们回报的消息不一样啊……乾隆皇帝狐疑地暗忖。
“皇上?”
“嗯哼,朕是想问问,上次派你去找的琴师,结果如何啦?”察觉臣子困惑的视线,乾隆皇帝连忙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这下,换成傅霁东愣住了。他该怎么回答?不,应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没在找到绿芽儿的那一天,就直接派人向皇上通报?!
他难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大大取悦了乾隆皇帝。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不擅说谎这一点,太吃亏。皇帝的心情愉悦,趁着呆头鹅宰相迳自低头反省的时候,以怜爱的目光注视着他。
但下一刻,乾隆皇帝又整了整脸色,眯起眼儿,抬起下巴,睨着跪在下头的傅霁东。
“瞧你这副表情,肯定是找到了吧?”他佯装不快地道:“为何没有立即向朕通报?”
暗霁东冷汗涔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啊!
他能老实说,因为不想带纯洁无邪的绿芽儿进入墨水缸似的后宫、因为不想让天真乐观的绿芽儿太快接触到人世间的丑恶,所以才隐瞒消息不上报?
他可不是初入官场的小毛头儿,当然很清楚就这么据实以告的话,是会被推去杀头的。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有结结巴巴地道:
“微臣是找着了没错。但因抚养那位姑娘长大成人的夫人现处外地,大约二十天后才会回京。微臣已经答应那位姑娘,会让她们好好话别……”
“二十天?!”皇帝高高挑起眉峰。“傅爱卿,七日之后,那些番邦使节就要过来了,你也知道的吧?”
“微臣知道……但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驷马难追──”傅霁东面有难色,试图跟以任性出名的皇帝讲道理,但那虚弱的语气却泄露了他的心虚。
“到时候再接那位夫人人宫探视不就得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明天就带人去领她进宫!”
乾隆皇帝强势地命令道,随即口气一转,倾身向前,朝愁眉苦脸的宰相大人挤眉弄眼。
“不过,原来那琴师是个姑娘家啊……”皇帝明知故问,故作沉吟貌。“她生得什么模样啊?性子是温柔婉约,还是呛辣有劲儿?”
他实在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死板严谨、像个老头儿的傅爱卿三天两头往妓院青楼跑?
觑着皇帝脸上那充满兴味的表情,傅霁东实在很想犯一下欺君大罪,将绿芽儿说成丑八怪。可万般无奈的是,他真的不会扯谎呀!
“呃……她是个天真无邪、纯净善良的好女孩儿。”尽避千百个不情愿,但是一想起可爱、全无心机的绿芽,他的唇畔就不自觉浮上一抹笑意。“人家对她一分的好,她会用十分来回报。人家对她一分不好,她笑一笑,也不会放在心上。”
喔喔,了解,原来宰相爱卿中意的是清纯的姑娘啊……
乾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想要会一会这个神通广大、居然能让那个石头爱卿露出笑容的小泵娘。
暗霁东戒备地瞪着皇上脸上那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皇上,绿芽姑娘虽出身青楼,但她卖艺不卖身,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您可别──”
他心急地开口,想要牵制出手忒快的皇帝,却被皇帝一笑置之。
“嗳,朕当然知道啊!”要不然这石头脑袋、挑剔得很的爱卿,怎么会看上人家呢?“好啦好啦,没事儿了,朕明日就派人去接,你下去吧!”
乾隆皇帝潇洒摆手,很没皇帝架子地要他回去休息后,便迳自起身离开,回后殿就寝了。
暗霁东愁眉不展,独自走在黑夜降临的宫城中,怎么样也无法平心静气地回宰相府去。
他从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不,他是曾经想过,只不过下一瞬间,就又被自己逃避地抛诸脑后了……
“查公子?”他正陷入沉思,蓦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热切地道:“这么晚了,您来找绿芽姑娘啊?”
暗霁东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一看,面前果然是四季楼那气派华丽的朱色大门,而方才堆着满脸喜色同他说话的,可不正是四季楼的管事吗?
原来他怀着心事,竟不知不觉地,自己走到四季楼来了吗?!
“是的,我有要事想找绿芽姑娘相谈……”叹了口气,傅霁东沉着嗓子请管事代为通报一声,得到答覆才拾级而上,步向他这近二十日来,几乎天天造访的那间厢房。
也该是跟她坦承一切的时候了……明日皇上就要派人来迎接了,他还想拖延欺骗到何时?
他迈着无比沉重的脚步,来到绿芽的厢房门前,但手才刚举起,还没敲下,门板便被房内的人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大哥,你来啦?”
绿芽漾着开朗的笑意,热情地迎接他的到来,但若仔细一瞧,便会发现她的眼眶红肿,像是先前大哭过一场。
她那副佯装坚强的脆弱模样揪疼了傅霁东的心,他放柔了目光,不舍地以拇指抚摩着着她细女敕的脸蛋,言语举止中满是柔情蜜意。
“怎么哭成这样?你的眼睛都肿了,这得赶紧热敷才行。”他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低喃道,随即回头要春儿扭一条热烫的巾子来。
“不、呃,不必麻烦了,这到明天就会消肿了。”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宠溺感到受宠若惊,她仍有些迟疑。“大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她那略带委屈的盈盈眼波,怯生生的表情,都让傅霁东一颗石头脑袋霎时融成了一滩柔水,几乎压抑不了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搂住,再密密吻住那两片甜美唇瓣的鸷猛冲动。
但一切都只是“几乎”,到最后,他还是发挥过人的意志力,拚命克制不要将脑子里勾勒的画面搬到现实来上演。
“我没有生你的气。”他叹了口气,呕心绞脑地想要找个完美的理由,好解释自己下午落荒而逃的举动。“我只是、只是……”
“只是突然想起有事要办?”见他绞尽了脑汁、抓破了脑袋还想不出个说法,绿芽心下不忍,不禁替他解围,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知道的,是我勉强你陪我去听曲儿,是我不对。”
“不是这样的!”傅霁东望着她苍白自责的模样,再也压抑不了心中的情感,紧紧将她环在胸前。“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隐瞒实情,让你对我……抱持着不该有的情意……”
他温柔的拥抱让她宛如置身天堂,但他嘴里说的话却在下一瞬间将她推入了地狱。
这个人怎能在给了她甜蜜快乐的同时,又带给她梦碎的椎心之痛?
“我、我不仅……”她绽出一抹破碎的微笑,双唇颤抖着问道:“你就是我的查大哥啊?还有什么隐情好瞒着我的,难不成你是女扮男装?哈哈哈……”
她用乱开玩笑的方式来消弭那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惧,但抬头瞧见男人凝重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不由得重重往下沉。
“绿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开口。“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其实……我不姓查。”
“你不姓查?”绿芽怔怔地眨眨眼、再眨眨眼。“我不明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