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楚胜衣带着夏济生一起返回皇城,两人才刚踏进未央宫,伺候长孙凌云的墨菊便着急地迎了上来。
“殿下,不好了,事情不好了!”
看着墨菊满脸惊慌,楚胜衣也紧张起来,“什么事不好了?”
“长孙姑娘不见了!”
楚胜衣整个人愣在当场,“什么?”
墨菊又重复了一次,字字句句都像大石般压在楚胜衣心上。
“长孙姑娘不见了!”
第八章
五年后
深夜,长孙凌云独自骑着一头小黑驴在官道上慢慢走着。
她背上背着大大的竹篓,驴背上也驮着一个大药箱,一手拿着馒头啃,一手握着缰绳,秀丽绝尘的脸上一片平静,唯一透露出情绪的,是那微微蹙起的双眉。
从前方那黑得不见五指的状况来判断,长孙凌云知道自己已经错过可以投宿的村落,看样子今晚又得露宿野外了。
也罢,露宿就露宿,反正身上的银子所剩不多,还得留一些买干粮,露宿正好省了一笔钱。
想着,她把驴子赶往路旁树林里,放任牠去找吃的,然后自己找了棵看起来又大又茂密的树躲上去,准备窝在树上好好睡上一觉。而这,就是长孙凌云的一夜。
这五年来,她几乎就是这样过的,有客栈就住客栈,有得借宿就借宿,没办法时便露宿野外,打野味、喝山泉、啃馒头,一地走过一地,一山爬过一山,孤孤单单独自一人,漫无目的不停地走。
途中,长孙凌云会停下来帮人看病,赚些微薄的银子好蝴口度日;看见急病重症时,便会伸出援手;遇着贫病甭苦的人,则是分文不取,倾囊相助;至于碰见瘟疫等重大疾病时,更是没日没夜、奋不顾身地投入救助,完全没有想到自己。
她觉得以往自己做了太多错事,整人、吓人的事就不必提了,下毒教训人的事也所在多有,而见死不救、骄纵任性、无医德仁心的事更是多得不胜枚举,才会害得她的孩子来不及出世便送了命。
所以她得赎罪,为了她死去的孩子赎罪,为了她过去所做的事赎罪,更为了她辱没了朱雀天女的身分而赎罪!
只是每当午夜梦回时,她总会想起一个身影,一个英挺潇洒、温文随和,却又睿智坚定的身影。她想他的好,想他的温柔,想他愤怒中却不失主见的从容,想他冷静中又不失热情的坚持,也想他生气时那微微瞇起的双眸,她想他的一切啊!不知他现在可好?
他应该已经即位了吧?也应该立了妃子、册了皇后吧?不管是谁,即便是慕容芷也罢,陪在他身边的女人绝对不会是她,因为她……她没有资格啊!
一个已经不能生育的女人,有什么资格陪在他身边?是啊!她已经失去陪在他身边的资格,纵使他是她的所爱,纵使他是她倾尽一切得来的,可到最后,她依然无法留在他身边,依然无法与他白头偕老。难道强求的感情真无法圆满?
想着,她低低唱起:“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毅生死相许。天南地此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边唱,串串晶莹泪珠自她眼角不住流下,瞬间滴湿衣襟。
以前,虽然懂得这阙词的意思,却总难体会;而今,她总算能体会了,只是为何她的心会这么痛?痛到让她胸口发闷,无法呼吸。
就在长孙凌云想怔了的时候,暗夜中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凄厉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
长孙凌云一愣,连忙收拾起心情,从怀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然后朝着女子的呼救方向而去。
当长孙凌云赶到时,正巧另一个方向有道人影也朝这方向而来。
黑暗中,长孙凌云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只隐隐约约看见对方穿了一身白衣,出手如电,身形如风,三两下便解决那几个想趁夜打劫的盗匪。
她听得那人对一旁不住哭泣的女子说:“大嫂,您无恙吧?”
听到这声音,长孙凌云恍如被雷打到一般,整个人愣在当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离商国皇城起码也有千里远,他……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孤身一人?
长孙凌云张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瞪着眼前那道依然如往昔般潇洒的身影。
纵使是在黑夜中,纵使穿了一身便服,长孙凌云仍一眼看出这个在暗夜中仗义相助的人,就是楚胜衣。
楚胜衣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长孙凌云,他蹲子,检视着女子怀中已然失去知觉的男子,“大嫂,不必哭泣,妳相公还有气呢!”
女子大喜,“真的?”
楚胜衣点头,“自然是真,只是他伤得颇重,得尽快找大夫医治才是。”
说着,楚胜衣打算扶起男子送他前往镇上找大夫医治时,一个女子压低了的声音响起。
“别动他,你这一动,他可能撑不到半路就死了。”
楚胜衣一怔,望向声音来源。
那是个窈窕纤细、穿了一身红衣的女子,只是这女子形容苍白,脸上毫无表情,看似十八、九岁,却又给人一种五十岁老妇的错觉。
这自然是戴了人皮面具的长孙凌云。
她刻意压低声音,戴上人皮面具,为的就是不让楚胜衣认出自己。
“妳是?”楚胜衣定定瞅着她,眼中有怀疑、有不解、有好奇。
长孙凌云不理会楚胜衣,来到女子面前,伸手检视着男子的伤势。
女子着急的问:“我相公他怎么啦?要不要紧?”
长孙凌云不发一语,俐落地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再跟着解开他衣衫,进行止血、缝合及敷药,下手之精准、动作之流畅,简直神乎其技,看得女子嘴巴张得老大,久久都合不上。
好……好厉害!居然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以如此高超的医术治伤缝合,她……难道她是……
女子忍不住开口问:“姑娘,妳应该就是近年来名号响遏大江南北,人称女华佗的孙云--孙神医吧?”
长孙凌云面无表情地点头,继续着手中的工作。
原来长孙凌云这几年来一直以“孙云”这名字自居,四处飘泊、自我封闭、自我放逐,不愿让人知道她就是敦煌凤宫的主人朱雀天女,更从此不再使用“长孙凌云”四字,以躲避楚胜衣的寻找。
见到长孙凌云点头,承认自己就是女华佗孙云时,女子不禁松了一口气:心想,相公有救了。能遇着女华佗,相公一定会没事的。
想到这儿,女子心头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而就这么一放松,她顿时觉得肚子疼了起来。
“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长孙凌云闻言心知不妙,急忙伸手把脉,“不好,她受到惊吓,动了胎气,现在孩子已经等不及要出世了!”
一直在旁边诤观一切的楚胜衣听了也吓一跳,“那怎么办?”
长孙凌云略一沉吟,“只好在马车上接生了。你去准备生火,顺便到附近人家借口锅子烧水,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聿好楚胜衣功夫了得,一来一往所费时间不多,恰恰跋上孩子出世的瞬间。
可当他看见她接下孩子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胸口一紧,整个人都快窒息了。
因为眼前这个长得古怪、说话古怪、行事作风古怪、冰冷的红衣女子,居然有着一对让他似曾相识的美丽瞳眸,而现在,那对瞳眸正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那泪珠,没来由的让他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