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让他躺下吧。”女助手拉开布帘,示意叶友希将傅珑树放在病床上。
梁意画瞥了眼女助手制服上的名牌——苏淡樵。“苏小姐,校医呢?”
“有学生在体育馆那边受伤,吴医师赶过去处理,马上就回来了。”苏淡樵容貌秀丽,却冷冷的面无表情。“我先准备温度计和冰枕。”转身走到药柜旁。
梁意画忙着替傅珑树盖好毯子,一面交代叶友希,“我在这里陪傅同学,你先回教室,如果十五分钟后我没有回去,麻烦你帮傅同学向下堂课的老师请假,说他生病了。”
叶友希默然颔首,又瞥了傅珑树一眼。
暗珑树讥嘲道:“看什么?要我向你道谢吗?少作梦了——”一只温软的手蓦地压住他的嘴,抬眼看去,梁意画正严厉地盯着他,教他乖乖地安静下来。
待叶友希离去,她才放开手,取出他的药盒。“要吃退烧药吗?”
“我头痛,要止痛药。”傅珑树知道她生气了!笑容敛去,板起面孔,不必出言指责,就让他鲜少为旁人克制过的脾气自动收敛。
她抽出干净的纸杯,从床边开饮机取了热水。药盒有六个小榜,分配六组不同作用的药,她打开装有止痛药的小榜,将药倒在他掌心。
苏淡樵走到床边,将冰枕和温度计交给梁意画。“我去找吴医师回来,请妳先陪着他。”见傅珑树正要吃药,她眉一挑,“我建议你最好等医生回来,不要自己随便吃药。”
有梁意画在一旁,傅珑树只得忍住讥刺的说话方式,冷冷道:“吃出问题我自己负责,不必妳担心。”仰头吞药,将开水全部喝光。
苏淡樵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仿佛在说“随便你”,便转身离开。
梁意画起身拉好布帘,没发现叶友希的球鞋停在保健室门外,并未离去。
她将冰枕用枕头套包好,让傅珑树躺下,又拿温度计给他。
他摇头,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再了解不过。“不必量,反正还不到吃退烧药的程度。”话说完又咳起来,他掩口强忍。
梁意画默默地收起药盒。六个格子,装了他最常经历的六种病痛……这么一想,对他的气恼不由得软化了些。“为什么坚持不来保健室?”
“我讨厌那个助手。”
梁意画傻了,“就只因为这样?”早知他脾气古怪,没想到会怪到只因为看女助手不顺眼,宁可忍痛强撑,也不愿来这里休息。
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简直孩子气到了极点,她不禁摇头失笑,先前的下悦一扫而空。“这世上有谁是你不讨厌的?”
妳。这个答案他没有说出口,只淡淡道:“家人、朋友。”
“但是你对魏同学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不讨厌他。”她将药盒放回口袋,模到离开教室前魏霓远塞给她的东西,拿了出来。“他要我帮你把这个带过来,说你会需要。”
是装了发簪的纸袋,傅珑树尴尬地接过。魏霓远一定是料准了她会留下来陪他,刻意为他们制造机会。
伹,他还是不懂跨越界线的技巧,更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到达那条界线的边缘——甚至,如果她只当他是弟弟,这条界线永远也不会存在。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咬唇强忍,苍白的脸很快地涨红。
梁意画取出一早买的薄荷喉糖,喂了他一颗,为他的病痛感到心疼,却无能为力。“你只是心脏不好,为什么连带有这么多毛病?”
“医生说是体质不好的关系。”他嘲弄地一哼,“不过,我觉得是神故意在折磨我。有好几次,我明明病得快死了,最后还是被救回来。似乎是神嫌我受的罪不够,要我活着多受苦几年——如果真有神的话。”
“听说,你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能一个月不进医院?”
“是啊,结果一次也没有实现过。”没想到她会知道他这件蠢事,他狼狈万分,“后来我就觉悟了,许愿不过是自我安慰,很多事情即使渴望得要命,不会是你的一样不会是你的。”
她静静看着他愤世嫉俗的表情,忽道:“我小时候也总是许愿,希望能看到圣诞老人爬进我家的烟囱,送我漂亮的洋女圭女圭。”
见他一脸难以置信,梁意画微笑,“我小时候真的相信有圣诞老人,还硬缠着我爸爸在屋顶上装烟囱。结果我小二那年的圣诞夜,圣诞老人真的来了,不过是从我卧房的阳台进来,他留着长长的白胡子,背了好大的布袋,送给我一个全世界最漂亮的布女圭女圭。”
“结果是妳父亲假扮的吧?”
她嫣然颔首,“我一直到小学毕业,才知道圣诞老人是我父亲扮的。不过从此以后,我对什么都抱着希望,对我想要的事物全心去祈祷、期待,我发现,只要我有所期望,事情就会顺着我的期望去走,即使挫折难免,我也会因为相信而产生力量,努力克服阻碍,最后达到我想要的目的。”
她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抱着希望,你一定会好起来。”
他涩然一笑,“我没有妳那么乐观。何况妳的愿望不算成真,圣诞老人并没有来。”
“圣诞老人没有来,不代表他不存在啊。就像我不必打开你的脑壳,也知道你的脑壳里有颗大脑正在运作,难道就因为我看不见你的大脑,就质疑你的大脑不存在吗?”
暗珑树哑口无言。两人交手的第二回合,他还是输了,淡淡扯唇,“妳这是强辩,而且骂人不带脏字。”
他明明头很痛,而且最讨厌头痛时还有人在旁边喋喋不休,可与她这样闲扯,头痛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可以忍受了。
她粲然笑了,摇头否认,“我没有骂你哦!这纯粹是举例说明,我!”忽见他将手伸到她面前,她霎时屏息。
他漂白的掌心托着一根精致的木簪,簪身雕了一段五线谱,簪头装饰着各色矿石串成的高音谱号,晶莹生辉。
“我爸有阵子迷上木雕,喜欢自己动手刻些东西,我也跟着学,后来荒废了,前阵子看到妳的发簪,又想起来,就试着做了这个。”但高音谱号他怎么都串不好,只好请手巧的姬秀和代为处理。
小说里,男主角想接近女主角,方法之一就是投其所好,瞧她高兴的模样,应是奏效了。他注视着她接过簪子,眼底那惊喜的光彩像温热的水流,填满他少有喜悦的心。她身上独有的药气好温柔,令他渴望。“太久没碰,做得很丑。”
“不,很漂亮!”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簪子,仔细看着簪上填满豆芽的五线谱。“这首曲子是什么?”
他耸肩,“雕刻的时候突然想到,顺手就刻上去了,也只记得一小段,不知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她将曲子哼了出来,眼眸闪过一丝迷惘,“奇怪,我好像也听过。编曲的方式很特别,跟现代的风格差异很大,比较像古曲。”她打趣道:“打算把它送给谁?哪位女同学吗?”
“妳啊。”现在,是跨越那道界线的好机会吗?
梁意画愣住,这才将目光从簪子移到他脸上。
他偏头望着窗外,语气平平淡淡,“是因为妳的发簪才有的构想,送给妳也是理所当然。我妈从来就学不会用发簪;我妹才那几根头发,没办法用。”
她嗤地一笑,“筠筠头发也不短啊。”
她该想到的,簪子上布满音乐的元素,是依她的喜好特地打造,他的用心……让她难以忽视。
但我只想送妳。这句话在傅珑树唇边滚动,若是出口,恐怕她会掉头就走,他不能急,得迂回靠近。他咬着干涩的唇,“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