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亏?”
“第一……”第一什么还没说完,魏霓远突然全身寒毛直竖,抬头一瞧,就见被他拿来当磕牙话题的好友不知何时飘到身旁,居高临下,正以一种“你完了”的幽灵式眼神看着他。
“你们似乎聊得很开心?”冰冷幽然的语气,瞬间让气氛降温至冰点。
魏霓远深思地打量着好友“狰狞得不动声色”的经典表情,“还好啦,随便聊聊罢了,应该没打扰你听奏鸣曲的兴致吧?”
怎么回事?他只是和这位优雅的助理姊姊聊天,声量也不大啊,莫非吵着了少爷他……瞥了眼还不知发生何事的梁意画,魏霓远忽地醒悟。
哎呀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没想到继秀和与小妤学姊之后,这位冷脸的傅少爷也将步上姊弟恋之路啊!
“我和你们隔得这么远,听得到什么?”傅珑树淡淡道,对暧昧地朝自己猛眨眼的魏霓远视而不见,将乐器图鉴递给梁意画。“我想借这本书。”
音乐教室内有藏书,经由教师登记后,就可以外借。
待梁意画接过图鉴,他瞥见她桌上的书,诧异道:“妳买了这次展览的出版品?”
“是啊。”梁意画抚着今早才买的图集,神情愉快,“我趁没课时去看过展览,展出的乐器不多,我就顺手买了这本乐器总介绍的书来看。这本书里的图很漂亮,解说也很详细,我很喜欢。”
“妳喜欢就好。”傅珑树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口吻仍是淡淡的。
“这本书是阿树制作的哦。”魏霓远插口,适时为好友的形象加分。“阿树的爹提出了构想,要把西纥工艺、美术等方面分别出书,但他工作太忙,就由阿树接手,从拍照、找资料说明到成书都一手包办,他爸只负责最后的校正,可以说整本书都是阿树做的,但阿树只挂名编辑小组,作者还是挂他爸的名字。”
“真的?”梁意画惊讶又佩服,看着神色不太自然的傅珑树,“那我若有关于古乐器的问题,就可以请教你了?”
她神情热切,使平凡的面容更添妩媚韵味,教傅珑树有些失神,局促地垂眼,“我懂的,会尽量回答。”
“好极了!我还想利用这个周末回社团,跟学妹们谈这次展览的古国乐器,有你解答我的疑惑,我回去就能在她们面前充内行了。”她喜形于色,向他眨了眨眼,“不过,我的问题下少,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傅珑树还想说些什么,她已经拿着他要借的图鉴站起身,走到屋角登记。
他的目光不自由主地跟随她纤纤身影,过分专注的眼神中,有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痴迷。
一旁不识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不错啊,这样你和她相处的机会就增加啰!”魏霓远冲着阴沉的好友直笑,因为太习惯他的臭脸,浑不觉那比平常更沉的脸色正酝酿着危险,还认真地想撮合两人,“她挺温和的,我看也只有她才能忍耐你别扭的脾气,你可要好好把握,别欺负人家——啊!”
他话没说完,背上被重重一踹,俊脸整个撞上书桌。
他连忙抬起脸,模着撞痛的鼻梁,“阿树!你干嘛!啊!”背上又被踩了一脚,五官险些在桌上撞扁成大饼。
旁边的同学见了,都笑了起来。
“你这只镜头动物,随时都处在有镁光灯的状态是吧?笑笑笑,有什么好笑?有人拿相机拍你吗?”傅珑树连踹人的姿势都是一贯的优雅,意犹未尽地又补了几脚。
早就看这家伙不顺眼,高兴也笑、道歉也笑、发呆也笑,逢人便笑得一脸勾魂的灿烂,现在对着她更是笑得桃花乱乱飞,看了就有气!
“别踩了!我可是靠脸吃饭的,压坏了你赔得起吗?!”魏霓远背上全是鞋印,连忙避开好友的皮鞋。“自己要板着脸,却不准别人对她笑,什么心态嘛!”
所谓越在乎也越失常,从傅少爷这般毫不文雅的演出看来,莫非已对助理姊姊志在必得?
至于助理姊姊那边,虽然对这棵不爱笑的树颇有好感,但听她语气,显然将他当成弟弟看待,到底会不会有后续发展呢?真令他期待啊!
“总之,你收敛一点。”黑眸转为森冷,低沉的嗓音字字锐利,“我等了几百年才能和她相会,可不想被你这小子破坏。”转头就走。
魏霓远一愣,“什么几百年?”那饱含沧桑的眼神,流露出一股陌生的霸悍之气,瞬间像是另一个人……“阿树?”
暗珑树头也不回,走回自己的座位。
月上树梢,他刚用过晚膳,独自漫步在御花园内。
明日一早,就要回军队驻守的边关了。
东陵国比他预计的更早敉平内变,国君亲自出阵,气势如虹,己方节节败退,加上流行的疫疠传入军中,他得速战速决,倘若拖得太久,将对己方不利。
而她果然治好父皇的病,父皇下令封她为“铃女”,她成为西纥建国数百年来第一位正式受皇室封诰的圣女。
消息传出,人民欢欣鼓舞,患病的百姓日日在宫门外跪着求见,她的地位俨然凌驾他父皇之上。
但,父皇并未对他另眼相看。她依照承诺向他父皇进言,暗示立他为太子,父皇却只淡淡道:“国事非圣女所长,朕自有裁断。”
他明白,父皇惧怕他。父皇倚重他行军打仗的长才,却又害怕他的骁悍,像一把无法收入鞘里的刀,锋芒逼人,连亲人也不能安心。她既是他请来的人,自然也难以受到信任。
如今,当务之急是平定边界的战争。京师驻军加上宫廷禁军不过数千人,而各将领都已被他暗中笼络,敉平东陵之后,他有数十万人马可以调动,届时要将任何人拉下皇位都是轻而易举。
他缓步踏入亭内,石桌上摆着他的琴。他坐了下来,眸光自然地往左侧扫去,果然在林木扶疏间,见到两道纤细身影在小药圃里。
案皇特地在御花园内辟了药圃,供她取用药材,她白日为求医的百姓治病,夜晚则与姜儿采药、制药。
身着枣红衫袍的她,正低声与姜儿谈着什么,一头长发松松地结成发辫,辫末系以一根红绒绳,发丝微乱,显得稚气。
他凝眸注视着她唇边淡淡笑意,伸手拨动琴弦,传出几声柔音。
她动作一停,抬头对着琴声来处,深灰色的眸子在月色下闪着浅浅愉悦。
一旁的姜儿并未察觉琴声,但她听见了,知道他来了。
她受封铃女时,神色平淡;搬入父皇为她建造的宫殿时,神色平淡;每晚他这自娱的琴声,却能让她焕发出喜悦的神态。为何如此?想来是她喜好乐音吧。
她不曾问他为何在夜里出来抚琴,他也不曾问她听了有何感想,一个单纯抚琴,一个单纯聆听,于是,偶一为之变成夜夜如此,抚琴,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她。无言的灵犀相通柔化了他被战争砥砺得粗糙的心,他变得有耐心,变得深思,懂得细细品味琴韵——琴韵幽柔,缠绵委婉,如慕如诉……
采了一篮药草,姜儿先回宫殿去了。她拄着竹杖,缓缓走近车子,枣红衣袂翻飞,飘然如仙子御风。
他双手敛于身侧,瞧着她走近,浑下觉自己凝视的眸光带着些微留恋,嗓子依旧沉冷,“……明天一早,我要回战场。”
“这么快?”她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