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璟淡淡扬眉,似笑非笑地:“你想听我求你?”
“当然想啊!”她嘿嘿笑著,“尤其是听你这种脸上写著『自立自强』的人开口求人,虚荣心会加倍呢。”涂完酱,顺手把汤匙放进口中舌忝了舌忝,五官顿时皱成一团,“这是什么?!酸死了!”
“这是用数种植物的叶子熬成的,完全没加糖,我打算做来和其他太甜的果酱一起用,单吃会很酸。”她的表情太滑稽,他忍不住笑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她把每片吐司都涂上了!“我讨厌吃酸的啦!”
“你没问,我以为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到有双视线讶异地注视著自己,他才想到还有好友在,回头问道:“星年,你也一起吃早餐吧。”
佟星年摇头,“我还要出门,弄你们吃的就好。”璟……会和人说笑呢。
以往的璟沉稳寡言,就像一湖静水,即使是上人过世的重大打击,他也只是比以往更沉默,不曾和任何人谈起内心的感受。
长期的潜心修行,使他的情绪也转为深沉,不轻易显露,因此,此刻他与舒芹相处的情形,使佟星年相当诧异。几乎不曾见璟如此自然地与人谈笑,就像一般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而非身负罕有异能,自幼就被上人交付解救苍生的重任、谆谆教诲而成长的术师。
当他和舒芹说话时,那双永远澄澈平静的眼会泛起细微的涟漪,舒芹的每句话语、每个眼神,仿佛都在那潭静水中投入一颗颗石子,而一个个涟漪之间,浮漾的全是这个开朗爱笑的女孩身影……璟自己应该没注意到吧?
佟星年唇边笑意加深,调侃道:“你和舒小姐看起来就像家庭煮夫与职业妇女的组合。”
舒芹噗哧一笑,“别叫我舒小姐,叫芹儿就好啦。”还以为只有她这样想呢!
见南宫璟微怔,她笑道:“你生气啦?只是开玩笑嘛。”
“我没生气。”他们……看起来像夫妻吗?明知是玩笑话,仍在心底撩起奇妙的骚动,悄眼看著她粲然笑颜。
“璟都没叫你芹儿了,我可不敢。”佟星年别有含义地微笑,在舒芹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璟的个性比较内向,如果我和你聊得太热,他会刻意回避,让我们相处。”
“哦?”难得见南宫璟尴尬,显然被佟星年说中了,腼覥的模样像个孩子般可爱。舒芹笑道:“别害羞嘛!插不上话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嘛回避?”
“我本来就不多话,又经常一个人独处,自然更沉默了,如果我在会造成冷场,不如走开比较好,并不是害羞。”竟然掀他的底?南宫璟瞪了好友一眼。
“你以前常是一个人,不代表以后也是一个人啊。”佟星年泰然接受他不满的眼神,“上人没让你出家,你还不懂他的用心吗?”
舒芹插口:“什么用心?”
“上人属於佛教的系统,璟虽然是他的弟子,上人却没有要他出家。也就是说,只要璟愿意,可以像一般人一样组成家庭,结婚、娶妻生子。”
组成家庭?娶妻生子?像一般人一样?
舒芹一时意会不过来,愣愣看著一身白袍的南宫璟。那身圣洁不可侵犯的颜色,很难想像会有个顶著妻子头衔的女人站在他身畔,更别提几个孩子绕著他跑来跑去,那白袍如果印上了小孩的脚丫印子,不是很滑稽吗?说不定小孩还会踩到他的头发而跌倒呢!
她忍不住又嗤地笑了,“我觉得——”
“我没那个打算。”南宫璟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舒芹的笑顿时凝在脸上,怔怔看著他毫无犹豫的坚定神情。
“为什么?”佟星年诧异,“即使成家,也不会妨碍你的工作,不是吗?”璟长期依循著上人安排的路,孑然一身地生活,那双太过平静的眼,仿佛有著了悟世事的超然,几乎像个圣人,却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这样的璟,让他觉得悲哀,至少在……有生之年,他希望璟能有几天真正快乐的日子啊。
“我希望能专心把我的能力用来帮助有需要的人,如果有了家人,我一定会为他们分心。”无视於舒芹怔愣的神情,南宫璟以坚定的口吻道:“我一直是这样过日子,以后也打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如果是旁人说出那样的话,舒芹不会当真,因为那些崇高的话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那样说通常只是开玩笑。
可说那些话的是南宫璟,那个像水一样清冷平淡的男人,以那无欲无求的态度说出口的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说法让舒芹很不舒服。为家人分心有什么不好?需要他帮助的人是人,他的家人就不是人了吗?也许因为他现在没有家庭,无法体会那样的情况,可也没必要这么排斥吧?
何况,若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没有想要去爱、去关心的对象,又怎能去爱那些与自己有更多隔阂的陌生人,甚至帮助他们?
而她心头最大的疙瘩,是他决绝的态度。当佟星年说他可以结婚成家时,她还来不及分辨心头异样的感受,就听他亲口说出——“我一直是这样过日子,以俊也打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那般坚决地表明拒绝世俗的羁绊,像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浇熄了她的感受,变成一颗沉重的石头,压上心口——
她与他之间,没有一丁点可能。
好吧!反正他们之间什么都还没开始,她该庆幸自己在对他有更多感觉之前,便及早明白了他的态度。说不定他之所以拒绝组成家庭,是怕自己赚钱的机会将因此减少呢!
可越是自我辩解,甚至偏激地抹黑他,她就越是明白,自己是在乎他的。
真可笑啊!她甚至还欠了他几千万,怎会对他有这种蔷薇色的期待呢?
八成是从那个吻开始的吧。
明知那是法术的一部分,她却无法淡然处之,虽然他总是绷著一张不可侵犯的神圣脸孔,让她深觉回想那个吻是种罪恶;还有那头长发加白袍的打扮,实在诡异,但他脾气好、厨艺好、温文儒雅,温暖细腻的居家品味,完全符合她理想中未来另一半的典型啊!一个可以让她安心出外工作、会把家里整理得很好的家庭煮夫,虽然对钱的态度苛刻了点,但相对来说,一定很会理财……
不行,不能再乱想了!
“他要单身就单身好了,干我啥事?”舒芹提著晚餐,使劲推开巷道的木门,努力给自己洗脑:“反正他那一脸圣人的表情,早就比和尚更像和尚了,不如早点出家,免得我一看到他的脸,就想拿木鱼来敲。”剃光了头,再点上几点戒疤,也许她就会对他死心了……
走了几步,她发现前面有个少年,穿著和姬秀和相同的高中制服,脚步蹒跚,走到距离“茴香馆”还有几步的地方,忽然倒了下去。
舒芹连忙冲上前扶住他,“喂!你——”见到少年的脸,她愣住了,不单因为少年有张秀致漂亮的脸庞,即使眼下有著深深的黑印,显示出长期睡眠不足的疲倦,也难掩月兑俗的气质,而且相当眼熟,不过她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他。
“谢谢你。”少年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指著“茴香馆”,“我要去找那里的一位南宫先生,请你……”
“茴香馆”并无客人,只有南宫璟在,见到舒芹半拖半抱地带著少年进屋,他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