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齐一阵愕然,“她发誓?发什么誓?”
“我要她发誓,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保护你,她答应了。结果她却打破誓言,还差点让自己被她叔叔抓走。”雷若瑾望著守在急诊室门口的手下,“看在你这次帮了她的份上,以后我会派人保护你,以免甘火明再找你麻烦。但是希望你答应我,永远别再来找阿美子。”
“为什么?”她提过、她母亲又提起,寥寥数语仿佛具体呈现出一道广阔的深沟,横亘在眼前。
“跟我们在一起,太危险。”男孩急切的眼神,似乎在哪里看过……
是了,十七岁那年,那个男人要她回家去,永远别再去找他时,在那双决绝又深情的眼瞳里,也曾看过自己如此愤然不甘的神情。
“如果我不怕危险呢?”差点被男人强暴都撑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那阿美子呢?你光是在她身边,就同时使你们两人都处于险境,她为了保护你要花多少心力,你还没看出来吗?”铿然的一字一句钉在他心上,“你不会不知道,你造成她多大的负担吧?”
“我……”这些话比那男人带给他的屈辱更甚,而他同样只能忍受,“我从来都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他何尝愿意?
“不管你想不想,你就是。听我的话,离阿美子远一点,这是对她好,对你自己也好。”岁月锻炼出她的无情,为了保护所爱,她已能说出比丈夫当年赶她走时更狠的话。
她冷冷看著俊美的男孩脸上血色褪尽,而那双怨愤的眸光始终不离开她。
“……好,我知道了。”康齐倔傲地微抬下巴,僵硬吐出:“我不是不自量力的人,就像你说的,我以后不会再来找她。造成你们的麻烦,我很抱歉。”语毕,断然转身离去。
如果真狠下心,她该现在就处理掉他;也许是不愿女儿恨自己,也或许是那双愤怒绝望的眼太像当年的她,她还是按捺住了,目送那修长的背影笔直走出急诊室。
当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也不顾他的反对,毅然随他离家出走。一个黑道出身的男人,一份没有明天的爱恋,她以青春轰轰烈烈地体验过来,深深明白其中的艰辛,尤其在失去当初抛弃一切相随的他之后,那份椎心的伤痛,数年如一日。
她究竟是在为女儿著想,还是在避免另一个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她悄立良久,直到意识自己的失神,才轻叹口气,转身走向贩卖部。
而布帘里,床上的人盯著她的黑鞋在帘下经过,走出视线范围,才拉高毯子重新躺下来,双眼木然地望著天花板一角,久久不曾阖眼。
放学,学生们蜂拥而出学校校门。
康齐沿著操场跑道走著,夕阳洒落而下,镶了他一身金碧辉煌的灿烂,将他高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四周有不少体育校队在练习,捡球的、跑步的学生经过他身边时都好奇地看著他,他都毫无所觉,慢慢地往后校门走去。
在后校门旁有一排社团教室,经过时,他听见了口琴社里有人正在独自练习、天文社的几个男同学在大声争执、陶艺社的学姊们在清洗用具……而当优美的女声三部合唱传来,他停下脚步,望著教室里正在练唱的学生们。
十几分钟后,学生指挥宣布练习结束,团员们便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康齐?”邢双芸一踏出教室就看见他,“你还没回家?”
“今天做实验,比较晚。”
“哦?那一起走吧?你也是搭公车吧?”
“你,要回家?”
“当然,不然去哪里?”
“嗯。”他难掩失望,但她闪烁的笑眼很是可疑,“你不去……别的地方?”
“上次的事情刚结束,要休息一阵子,所以我这两天不去球场那边。”邢双芸笑道:“你想去吗?”
“上次的事情,结果如何?”康齐避开她试探的眼神。她无疑相当聪颖,轻易就洞悉人心,而且针对人的痛处说话毫不留情,这点跟那位雷若瑾不相上下。
“除了仓库那边因为阿美子被发现,行动失败以外,其他地方都成功了。天义道以为甘火明要对付他们,已经跟甘火明决裂,目前往阿美子他们这边靠拢。整体来说,目的还是达成了。”
他涩然道:“那就好。”所幸被他破坏的不多,他的愧疚可以少一些。
邢双芸望著夕阳,似在自言自语:“她实在很特别,不是吗?那么美,又那么强,只要看过她那种无人能挡的强悍,很难不被她吸引,而想追随她。”
“物以类聚,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意外地跟她碰在一起,而不是主动追随。”
“我的确是意外地认识她,但是,”她轻轻叹息,“像我们这样的平凡人,怎能抗拒那种致命的吸引力呢?”
“别把我的情况跟你混为一谈。”她别有深意的语气让康齐有些不自在。
“真的?你的情况跟我不同?”她勾起邪恶的微笑,“听说,你这几天已经去球场找过她?”可惜都扑了个空啊。
“我……我只是有东西要还她。”他狼狈至极,俊脸泛起红潮。一时没想到她和阿美子走得很近,对他的事情不会完全没注意。
“哦,这样啊。”
说话间,他俩已出了学校,来到站牌边。
邢双芸抬头看著公车班表,“我要搭二路车,大概再几分钟就来了,你呢?”
“我搭四一九路。”她在吊他胃口,不肯直接说出他想要的情报,非得要他开口求她。他咬了咬牙,忍气道:“如果你能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她,我会很感谢你。”
“我要你的感谢做什么?”邢双芸淡然一笑,“你找不到她,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想被你找到。你还是放弃吧,要还什么我可以帮你拿给她。你应该明白,”她深深看他一眼,“她母亲不是很欢迎你去。”
“只是把东西还给她而己,之后我马上就走。”康齐咬住唇,“我知道我会造成她的负担,不会那么不识相,故意缠上去。”
他没忘记雷若瑾的话,也没忘记她亲口说过不要他再去找她,可要他从此死心不再与她见面,他实在做不到;那么,一眼就好、几句话就好,他只要一个和她共同了结的句号,而不是她母亲片面的决定。
邢双芸笑言:“你以为只有你是阿美子的负担吗?在阿美子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拖累她,因为她太强悍,除非比她更强,不然,谁都会成为她的负担。可话虽如此,也不要轻易被这个简单的二分法骗了,再强的人也是人,而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能保护她的人。”
她在暗示他还有机会?康齐没耐心细想她的用意,冷冷道:“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她?或者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哎哎,这急躁的个性跟阿美子还真像呢。邢双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直到他变了脸色,才笑道:“她现在应该在市区那边,我把地址给你,搭十七路公车可以到。不过要是碰到她母亲,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才刚说完地址,公车就来了。
康齐阴霾数日的眼终于有了一丝明亮,匆匆道了一句:“谢谢。”就跳上公车。
邢双芸目送公车开走。心想,雷老大若是知道她跟康齐说这些,大概会禁止她去找阿美子一个月吧?!可她就是想说,因为她不喜欢看人在被限定的模式里挣扎,换个角度思考,事情就会不一样,何必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