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惊讶?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早进地检署。
“吓!”蹑手蹑脚的悄然让背后一声招呼给终结,意识到自己行迹败露,施逸伦只想就地钻洞,把自己埋进去。
昨天是她二十九年来最惨烈、失态、狼狈的日子,一想到自己失口而出的告白——噢!她平常说话都慢吞吞的,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候贪快,没脑袋到家地对一个男人告白?呜呜……
心情如此惨澹,可在见到意中人时,心跳还是飞快,脑袋里想的是逃跑,双脚却眷恋地舍不得离去,矛盾得让她怀疑自己有人格分裂的倾向。
僵持的沉默让此刻气氛显得尴尬无比。
“你、你怎么这么早——”
“我每天都很早来。”为了避开塞车的时间,他平常都提早出门;这一点,向来以迟到见长的施逸伦当然不会知道。
呃……“每天?”
“每天。”他慎重地点头。
闻言,施逸伦整张小脸垮了下来。
换句话说,她提早来不但没办法避开他,反而还制造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
她的失眠、她的早到、她的闪躲何苦来哉?根本就避不了他!
总结一句话,就是——白费心机。
呜呜,她何必那么辛苦,忙得昏天暗地到最后却还是一场空?施逸伦自问。
早知道会这样,跟平常一样迟到不就得了?干嘛白花这些力气,她苦恼地想。懊恼、悔恨、自怜……种种情绪,毫不自觉地尽露在平日一颦一笑都带有五分刻意做作的秀丽面容上。
精采的表情轮替,不输川剧中的变脸绝技。姜靖翔得强迫自己憋住呼吸,才能稳住欲夺月复而出的笑气。
一个人怎么能在瞬间变换出这么多种表情?他打量她生动的脸,觉得有趣。
如果说她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意识到她的存在,那么现在她精采绝伦的脸部表情,就是他正眼看她的开始。
“施检,妳——”
“啊!我想起来九点有庭要开,我要回去看调查报告,拜!”不待他回应,施逸伦玉手一挥,只想遁逃进她的办公室。
原来不是只有何检才能穿着高跟鞋箭步如飞。望着瞬间逃到几公尺外的小身影,姜靖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上司也有这个潜力,一时间看着前方直发愣。
“嗙!”的关门声音从川廊那一头响起,回过神,整条长廊上只剩他一个人。
“我想起来九点有庭要开,我要回去看调杏一报告……”
慌张失措的余音缭绕,姜靖翔觉得好气又好笑。
今早开庭的案件调查报告书还在他桌上,她进办公室要看什么?
想躲他吗?似乎没那么容易。
扁是上下属的关系就注定两人得经常见面的事实,姜靖翔决定五分钟后再将调查报告送进上司的办公室。
她现在应该发现自己桌上空空如也了吧?姜靖翔颇感兴味地想。
却完全没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对于进上司的办公室这件事,非但没有先前那般强烈的排斥感,反而还带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
丝毫未察觉呵,在昨日之后,施逸伦这个尸位素餐的冗员上司,在他心里似乎开始有了些微的改观。
这,还是第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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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涂的告白就发生在昨天,让当事人之一的她羞愤得一度想撞豆腐自尽、了却余生;可另一个当事人的他,却像没事人般照常送卷宗、撰诉状、整理调查报告,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也没有做出失口表白的愚行。
不知该要佩服他,还是要气恼他不解风情的冷静;更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了他没有因此而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感到宽心,还是该追究他的无动于衷将自己推入失落的苦海。
唉,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太厚待她的感情,前头二十九年的顺遂就是用现在的颠簸情路换来的。
噢!她可不可以拿二十九年来的顺遂换这段感情的流畅?
她没有太多的雄心壮志,真的没有!她只想依偎在心上人身边,柔柔顺顺地当个小女人。
可从小到大被旁人的赞美灌溉成长的虚荣心作祟,让她凡事都想胜人一筹、高人一等,结果——
是啦,她是高人一等了,可也尝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出色的外貌具备吸引人的本钱,可检察官的身分却也教人退避三舍——现在的男人就怕另一半的成就高于自己——不容否认,二十一世纪初的现在,大男人沙文主义仍没有灭绝的迹象。
而真正无视她这些外在条件的男人,又都是别人的。
不抢不争,是因为她不夺人所好,更因为她……也许一时的迷恋有,但真正令她心动的——姜靖翔还是第一个。
让她心动,甚至失口告白,这些都是她不曾做过的事情。
可惜压低身段的告白无助于情路的顺畅,卡在目前的状态,真让她不知该如何着力。
是她追求的技巧不够好?还是自动送上门的女人在男人眼中往往如同敝屣,毫无价值?
施逸伦陷入自贬的迷障,小媳妇似地自怨自艾了起来。
“我想不是这个问题。”咳了几声引起上司注意,姜靖翔表情有点尴尬地说。
“啊?”
“我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疑问。“哪样的想法?”
姜靖翔简短重复刚才听见的话,施逸伦这才知道自己又在无意中说出了正在思考的事情。
这毛病真糟!她暗恼。
但……哎呀!一次也是说,两次也是说,她、她豁出去了!
“你、你到底觉得我怎么样?”喜欢?讨厌?虽然明知后者最接近答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死心地撑着。
“我相信妳身边不乏追求者。”
“你讨厌我?”
“……”姜靖翔迟疑未答。
讨厌?这词用得太严重。他要怎么说明他不是讨厌她,只是不认同她处事的态度,所以不怎么想与她有太多的牵扯?表面上的交情就已经抱持着这种想法了,再深入一层的感情就更不用谈了。
施逸伦的表情愁苦得有如世界末日到来。“你果然讨厌我……”
“我并不讨厌妳。”
生机立现,大地逢春!“那你也——喜欢我?”
“不至于。”
面如死灰,再度颓丧。圆亮的眼哀怨地看着他,搭配娇小的身形,乍看之下,就像一只备受欺凌的小动物。
“你在作弄我吗?”
“我没有。”
“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施逸伦双眉一高一低,纳闷得很。
她严重怀疑他们不是在说同一国语言。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精采的表情,媲美早上忽青忽红又忽白的变化多端。姜靖翔忍俊不住,唇角上扬些许弧度。
相较于他上扬的笑意,同样唇角弯曲的弧度,施逸伦则是愁苦地垮下,整颗脑袋被失意打压得低垂在胸前。
“对于妳的感情,我只能说谢谢。”前方飘来姜靖翔的声音。
“因为你心里有人对吧……”好失意、好沮丧、好……难过。
泵且就让她这样认为吧,姜靖翔心想,这样对她和他来说都好。
“卷宗已经依照案号排在妳桌上。”语罢,姜靖翔不待上司回应,径自离开办公室。
不挥手,更不作别西天的云彩,只留下满室的沮丧与失恋的苦果,让施逸伦情绪低落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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跶跶跶跶……清脆的高跟鞋敲地声,以超高的频率回荡在地检署的川廊,且一声声朝书记官室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