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下午的咖啡,除却之前互相分享的伤心事之外,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他曾分心看着那个女人的脸,哭肿的眼睛其实很明亮,皱红的鼻子很挺直,削瘦的瓜子脸有一点点独立自主的骄傲迹象。
整体看来,他猜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只是遇到感情的事,再怎么坚强也挡不住波涛汹涌的黯然神伤,会掉泪是正常,会大哭也是应该。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心想,脚下的步伐缓缓地经过勾起他记忆的两个女孩。
哭泣的女生太难过,以致于一个不小心,让拭泪的手帕离了抓握的指头,意外地往一旁飘落。
柏烈旭想也不想,顺手拦截,在手帕落地前接住。
对一个伤心哭泣的女孩子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好意?有点难,可是不说话更尴尬。
“嗯……妳的手帕。”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呜……谢、谢谢……”掉了手帕的女生抬起头,哭红的眼并没有看清楚帮她接住手帕的人的长相。
但这一眼就让柏烈旭认出人。
是她!那天在咖啡店遇见的女孩子!
“是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妳也在这里念书?”
这个声音……梁雨萍抬头,哭红的眼闪着疑惑,但对方的声音有点熟。
“妳不记得我?”一份没来由的心慌让柏烈旭急忙开口:“那天在咖啡店,我和妳一起跟老板为了咖啡的事吵架,记不记得?”
“是你!”她认出他,这次真的看清楚他的长相,发现他很高。
也发现这个看似无涯的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小。
第三章
棒着桌子对坐的两人抬起了头,同时启口:
“你……”
“妳……”
巧合的默契让双方闭紧嘴,低头不语。
抬头、张口欲言无语、再低头陷入自己的心事--这两个人已经重复近十几分钟,连跟踪前来,躲在角落处的旁观者叶秋和林德政都不耐烦,直想街上前大叫:你们两个够了没啊!
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无肋于解决问题,反而只会让彼此更尴尬。
“我姓柏,柏烈旭。”他开头,作个友善的自我介绍。“经济系三年级。”
“梁雨萍,法律系四年级。”
有最初步的响应,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没想到妳也在这里念书。”
“嗯……”没有预料会再见到他,梁雨萍后悔起那天因为情绪不稳,把事情全跟他说了的冲动作为。
曾经是短暂的盟友,以为不会再相遇,所以放心地在对方面前狼狈地哭泣,却没想到竟然会在大学单纯的校园里再度相遇。
这--该怎么收场?她很困扰。
是该当作不认识?还是没看见?
可是,心里又有那么一点滴的舍不得和不忍心。
唉,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他和自己一样,哭得那么伤心,且与她分享不为人知的哀痛,再把他当作陌生人实在说不过去,而且……
“如果妳觉得困扰,我可以装作不认识妳,不好意思。”柏烈旭说话的语调并未掺杂丝毫怒气。
他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因为他也觉得伤脑筋,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天,他抱着她是陌生人,以后不会再见的想法,才侃侃谈及自己的伤心事,
没想到狭路相逢,他们竟然在同一所大学念书,是他不该一时冲动认出她,还提醒她之所以认识的经过。
心上的伤口在未痊愈的时刻,谁会想被一再触及?
“我先走了,再--不,是不见。”说时,他起身,很有风度地打算退场。
“等、等一下!”梁雨萍直觉伸手,还来得及抓住他衣角。“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我明白,”柏烈旭理解地点点头,笑了笑。“我也一样,很惊讶会再见到妳。”也很惊讶会再看见她哭泣的模样。
那天,他不像个男人的哭过之后,心里觉得轻松了些,虽然至今仍觉得忧郁闷躁,却不曾再想过“哭”这件事。
很单纯的,他只是高兴不起来,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妳的想法,其实叫住妳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行为太冲动。我想妳应该不希望我认出妳吧?”
“呃……”梁雨萍一脸愕然,他说得太坦白,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柏烈旭俯首朝她一笑:“我也一样,在妳面前做了那么丢脸的事,其实再见面也很尴尬。”说着说着,斯文的脸上不自在地泛起微红。
坦率的话语、体贴的心意,让梁雨萍露出几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谢谢你。”她说,指的是几天前的陪伴。
听出话意,柏烈旭接下,也道出自己的:“彼此彼此。”
“可以坐下吗?”惊讶和最难面对的尴尬过后,不知怎地,她想交他这个朋友。
靶觉上,她还想和他再说些话、分担点情绪。
“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交个朋友好吗?”她伸手,等待他的响应。
落落大方的举动让柏烈旭觉得讶异。
和一个看过自己狼狈样的人作朋友?他没想过。叫住她只是一时口快,事后他也后悔得不得了,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邀请。
“你不愿意?”一抹失落,淡淡地,划过心版。
“不是不愿,只是--”她不介意?
梁雨萍会意地摇头。“难友更应该互相帮助不是吗?那天,真的谢谢你听我说话。”
摊在眼前的友谊继续等着他响应。
柏烈旭终于伸手,轻轻地,与她虎口相接,握住。
“彼此彼此。”他重复道。
情字最磨人,这话一点都没错。
坐在学校图书馆,梁雨萍翻开厚厚的一本《民法案例解析》,两只眼睛虽然落在上头,却连一个字也读不出来,更别提一段论述的意思了。
当事人A与B成立买卖契约等等等,已无法吸引她;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右手边设定成无声震动的手机。
整个晚上--不,是那天之后的无时无刻,她都会注意手机,看是否有他的来电,或者,有没有他的留言。
她在等,等他的解释与挽留,等他告诉她,他与她一样,都想继续经营这段感情。
四年多的感情,她不想就这样结束,她不想!
滋滋……恍惚间,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摩擦出声,发光的屏幕显示来电者的姓名。
是他?梁雨萍急忙抓起手机,往最近的楼梯间奔去。
她跑得飞快,深怕对方断线。
按下通话键,她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怦咚怦咚,像在打鼓。
“定邦!”口气又急又快,净是抑不住的思念与激动。
“……嗯。”
迟疑半晌,冯定邦才出声,语调不像她的充满感情。
深呼吸一次,让自己抓回些许理智,冯定邦的语气让她觉得害怕。
也许,他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解释,不是为了挽留,只是为了--
谈分手,正正式式地谈分手。
“有什么事?”她说,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语气。
“该谈的还是要谈,方便说话吗?”
“你从来没有用这么客套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总是不在乎她是否方便,要她听他说话。“突然这么客气,是不是因为……”哽咽忽上喉头,梗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想了很久,其实这件事早就该告诉妳,却一直没有,”冯定邦沉吟了一会儿,续道:“我顾虑到这会影响妳的学业。本来,是打算在妳毕业后说的,没料到妳会突然去公司找我……”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事先通知,是我的错?”他说话的语调像在施恩,彷佛他顾虑她所以瞒着她是多么伟大的牺牲!彷佛他冯定邦所做的事再正确不过!“冯定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