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印象中哇啦啦大吵的人突然变成不鸣不叫的寒蝉,多少让人不习惯。
我很想说语,可是麻药还没退,嘴肿得像两条香肠,脸部肌肉一动便会扯到伤口,我终于明白哑巴有多痛苦。
“会好吧?”
沙沙沙……这次写了很久──
当然会!不过医生说伤口太深,虽然已经用最细的线缝合,但是因为伤口的走向与皮肤纹路垂直,这样的伤口不容易愈合也一定会留下疤痕,除非以后再作整形手术。
“你要整形吗?”
脸皱得像小笼包的拒绝表情拉扯到伤口,痛得她直飙泪。
好痛!呜鸣……
“你要整形吗?”
这回学乖了,努力压制激动的脸部肌肉神经摇头,打死她都不要!
沙沙沙沙……写字的力道加重一成──
你知道怎么除疤吗?要用搓刀磨掉疤痕上凸起的旧皮耶!而这又不能彻底除疤,只是让它看起来不明显,没事被划一刀已经痛得我要死要活,现在又要“嗤嗤嗤”磨我的脸皮,一想到我就头皮发麻,反正受伤留疤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看得出来众不太看得出来没差多少,我才不要再受一次罪。
她不是悦己者容的信奉者,对于外表不是那么在意的啦,小意思小意思,不算什么。
“我问过,女生的脸受伤就叫破相,很难嫁出去。”厨房的女佣是这么告诉他的。“就算嫁了,对象也不会太好。”
他到底问了谁?竟然给他这种酸臭八股的答案。
不然……以后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了,我不介意老牛吃女敕草的──恶作剧地写下这句话,呵呵,一定能吓得他“俊”容失色,谁教他的表情少得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只剩黑白再加灰,闷得死沉。
谁知道对方的回应完全出她意料之外。
雷君霆在心里默念纸上的句子一两回。
最后,用力点头。
“好,我娶你。”小脸肃整神色,十分慎重。
哇咧!玩真的啊?她随便说──不,是随便写写的哩!
可是他的表情好认真,认真得像对她作出承诺,一个十二岁的小男生?陆云侬苦笑不得,这算不算自找苦吃?
不行不行,得澄清。
我刚是随便写写的,你不要当真,千、万、别、当、真!
“我是说真的。”童颜写著坚决。
啪啦啪啦……纸页乱乱飞,就像陆云侬被吓坏的心绪,纷乱如麻絮。
般──搞什么鬼啊……
那日以胡言乱语、白纸纷飞作结的好笑对话之于某人而言,只是一时兴起到后来无法收拾的恶作剧。
之于另一个某人来说,可不。
泼出去的水,经烈阳曝晒蒸发的水仍会在地面留下一摊渍印;说出去的话亦然,曾经说过的话,只要经认真思考、慎重出口的,必然在脑海中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无法当作没这回事。
然而粗枝大叶惯了的陆云侬只管这事叫“恶作剧”,别名“笑话”,隔天就忘光光,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著。
反正她跟雷君霆从那天起到她出院回家也没再见过面,那小表当初扳出那么认真的表情,一定是存心吓她。啧,真是个城府深沉的小表。
沐浴后的陆云侬脸上热气氤氲出的粉红色泽未褪,滴水的发像丝绸般贴在头上,背倒是让头发浸濡一大片。
坐在梳妆台前对著镜子撕下脸上的纱布,陆云侬侧著脸盯住镜子里药色未月兑的深褐伤疤。
医生说,因为是女孩子最重要的脸,所以他用最细的缝线以埋没法密缝,尽可能让伤疤美观一点,还说这是他所经手最漂亮的缝合。
缝得很漂亮是事实;但,伤疤哪来的美观可言?
天衣无“缝”是神话,凡“缝”过必留下痕迹才是真理。
有点肿、凸得很均匀,有点凄惨。
叩叩。
“小妹?”陆家三女陆云妮开门进房。“我以为你睡了。”
“没那么早睡。姊,你看。”她指著左颊的伤。“这样性不性格?像不像武侠小说里高来高去的神秘人物?”
小妹虽然个性承袭爸的率直,容貌却是最像妈的温婉秀丽,如此娇女敕的脸上划了道疤,怎么看都是一种令人心疼的遗憾。
“真亏你说得出口。”陆云妮拿起梳妆台上的吹风机,卧房里回荡起嗡嗡的敔动声,热风吹拂她的发。“要我说几次,洗完头要马上吹干,你才刚出院,又想因为感冒进医院一次,让我跟大哥二哥‘担心’吗?”
“不不,哥哥姊姊们的担心小妹心领就好,免了啦。”罚她三天不能洗脖子以上的部位,害她头皮雪花纷落痒得不得了,以为自己会长头虱。
拿赖皮小妹没辙。“助人为快乐之本是童子军守则没错,但是你也要懂得量力而为的道理,你只是平凡小女生,不是女超人,竟然自愿卷入绑架事件,我们不像雷家能一下子付出大笔赎金。”
“这次绑架是因为雷家跟人生意上有冲突,只是小事。”原本只是跷课偷懒,意外遇上学妹未来的小丈夫,一时正义感发作,对他晓以大义,希望他能放弃童养媳这种百八十年前就被丢进历史洪流的混帐陋习,谁知道会卷入绑架事件,天意如此,她违得了吗?
“小事就已经在你脸上划一刀,那大事会是什么样子?”陆家老二陆云鹏走进小妹房里,后头跟著长子陆云槐。“黄土一坏,在墓碑上刻‘急公好义’四个大字供人缅怀?”
眼睛为之一亮。“这样可以送进忠烈祠吗?”
不怕死的眼拙小妹,难道看不出她老成的二哥已经动了气?
“别打我,我有伤在身。”看准二哥高举的动作意味什么,陆云侬早先一步逃窜到大哥身后寻求庇护。“大哥救我。”
陆云槐压下大弟的手,另一手把小妹拉到身前,盯住她的脸。
“怎么样?”她指指伤疤。“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丑?”
陆云鹏揉乱她一头半干的发,又气又恼。“丑得要命。”
“那只是一道疤。”看了半天的陆云槐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淡笑说。
“反正这也改不了你爱管闲事的毛病不是?”陆云妮戳戳小妹脑袋。“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先用这里想一想,不要冲动,别忘记这道伤给你的教训。”
“狗经过训练还能表演站立,你不至于比狗还笨吧?”陆云鹏很不放心。
“厚,二哥,你好毒!”说她比狗笨。
陆云槐笑吻小妹没伤的右颊。“你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陆家长子的温情向来直接。
她当然知道。
三位兄姊各自以独有的风格给与同样的关心,还有楼下的老爸老妈,这几天餐桌上都是她最爱吃的菜。
啊,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冷不防,脑海打上一张单调平板、属于小男生的脸,脸的主人叫雷君霆。
他的家会像这样吗?像她家这样全家人打闹成一片,嘻嘻哈哈,天天都过得很快乐?
听夏依说雷家很少有笑声。嗯……
陆云妮注意到小妹在发呆。“想什么?”
“在想──以后就叫我刀疤王五,哈、哈、哈!”长手长脚摆出耍刀英姿,吆喝一声:“嘿呀!”
啪、啪、啪三声,同时轰上不知死活的小妹后脑勺。
不愧是同根生的兄弟姊妹,出手极有默契,毫无时间差。
好痛!
第三章
学校,姑且不论校园里暗涌的风云,每学期的行程表总是固定得让人掬泪,仿佛只是按按滑鼠更动学年度的数字,内容几乎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
毕业典礼、新生报到,分列在六月及九月的简单八个字就道尽新旧交替的事实,有人出去就有人进来,学生人数稳定得鲜少起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