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的冬日因为年终大特卖,街上还是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走在百货公司林立的东区,特卖会引来的人潮热络拥挤,完全呈现不出新闻频报、政党交战的经济不景气,生意人牢牢抓住人们贪小便宜的心理,祭出跳楼放血价吸引消费者前来。
她闲散叼根烟走在街上,累了就停下,休息够了就继续走,偶尔被路过的女人叫住搭讪,长相中性、打扮也中性的她早习惯把“我是女人”这四个字挂在嘴巴上作回绝的借口。
虽然有时还会遇到同性倾向的男女分别搭讪,比较麻烦。
嗯……她长得很两性皆宜吗?脑袋今天不工作,干脆拿个无聊的问题当目标胡思乱想也好。
难得的假日她总是这么打发掉,谁叫刑警的生活太紧凑,一有空闲只想什么事都不做,其他同事是否如此她不知道,只知自己是这么想。
但天公作不作美就另当别论,生活在什么样的圈子久了,好象想回复一般人正常的生活都很难。
抓犯人的生活过久,有时还会发生犯人自动送上门的情况。
好比现在──
“抢──劫──啊──”
斑分贝的杀猪叫刺痛来往行人的耳膜,在这条街上的任裘靡也不例外。
跶跶跶……奔跑的脚步声逐渐向她逼近。
回头看,刚才还算拥挤的人行道竟然自动清出中间一条通道,行人极有默契地“让路”,冷眼看着疾奔的身影跟自己擦身而过。
“为什么──”任裘靡微恼地停在原地,低语。
现行犯也愈跑愈近……
“连一天假都不让我休。”长脚一伸,神准勾住现行犯。
“啊!”
碰!少年吃了一拐子跌倒,抱在怀里的花散落满地。
跶跶跶──跑步声又从那头传过来,这回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看见仗义者,面露讶然。
“咦?裘靡?”
“是你。”这厢眉毛又弯成虫爬体。“连假日也不放过我吗?”好烦。
为什么又碰见她烦人嘴碎的搭档?
苞着封志尚后头来的一男一女看见她,后者叫了声:
“哎呀,这不是任裘靡吗?”
是那个美艳女检座,更头大。
事后从同事口中得知,她就是那位让台北地检署主任检察官头疼的天字第一号大麻烦何夭夭。
只要是麻烦,她都想避开,能闪多远就多远。
好头痛,台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不想遇见的人全都在同一天逛大街。
真不应该出门,好后悔。
“别想跑。”注意到少年想趁势逃跑的封志尚,只用一只大掌就把人扣住。“为什么要偷花?”
“不关你的事!放开我!”看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奋力挣扎。“放开我,臭老头。”
臭老头?“我才二十七,你叫我臭老头?”
“老头就是老头!”
“还很臭。”任裘靡提醒他,后悔今天出门。
封志尚没好气瞪她一眼,就算她今天休假好了,就不能尽点搭档的责任配合他一下吗?
“为什么偷花?”偷钱、偷车他看多了,就是没见人偷过花。
“我……要你管!”
“放他走吧。”女检座发了声:“这年头,偷花的人不多见了,算我的。”
“他是少年犯。”警方代表似乎不妥协。“检座,捉犯人是警察的事。”封志尚定定看着她。
“我已经付钱给花店老板了,他可以作证。”何夭夭指着身边冷着一张脸的男人。“他抢的是我的花,而我不计较。”
“他是现行犯。”
“我认识他,这只是朋友间的玩笑。”
“是吗?”别玩了检察官──真想这么喊。“是朋友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吧?”
“当然──你叫什么名字?”
“卫、卫离。”
“没错,他叫卫离。”何夭夭点头。“怎么样?放不放人。”
封志尚抓抓头,事情变得有点棘手。“就算这样──检座买花做什么?”
“送人啊。”这么简单的答案还用得着问她,啧。
“送谁?”
这就有点难了,瞄瞄身旁的男人,那张脸写着“敢说是我就试试看”,这边是面无表情的女刑事,嗯……
“送她喽。”选她比较安全,因为不睡在同一张床上嘛。
“裘靡才不会──”
任裘靡弯腰,捡起所有的紫罗兰挂放在左臂。“谢谢。”
此举看得封志尚目瞪口呆。
喂,有点警察的自觉好不好?他的表情这么吶喊着。
可惜默契没到那程度,也不打算到那程度的任裘靡根本不理他,转手把花塞进少年怀里。
“没有坏,还可以送人。”
“我才不──”
“只有这一次,没下次了。”她打断他:“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浪费别人的好意自找苦吃,如果没有需要,你就不会抢了;还有,再有下次,我一定抓你进警局。”
“我……”
“拿好就走。”
不知道是被吓得想逃还是抵挡不了她的恫吓,少年抱着花快步跑到下一条巷口消失不见。
事情落幕,演员也可以退场了。在封志尚不赞同的眼神下,她几乎是故意挑衅地点烟,任裘靡率性──也可以说漫不经心地挥手告别。
挥在半空的手来不及划过圆弧,却被扣在一只纤手中。
这个女人真的太帅了,她喜欢,不好好认识一下就太辜负老天爷给的缘份。
“四个人一起喝杯咖啡吧,我请客。”几乎是不容在场三人反驳的命令口气,也突如其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邀约的人气势不容小觑,毕竟是当检察官的,而且──
还是个认为地球从一开始就以自己为中心自转的检察官。
第三章
被强拉进咖啡馆、又被强迫坐下的任裘靡,在服务生送上四杯个性迥异的咖啡退下之后,马上干光自己的Espresso,在三人六目之下连告辞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走。
“对不起,何检,裘靡就是这个样子。”她没礼貌说走就走为什么是他来道歉?真倒楣。“她个性比较孤僻,不太习惯人多,不好意思。”
“又不是你的错,替她道什么歉。”何夭夭看着,觉得好笑。“杨洛,你不觉得裘靡跟你的个性有点像?”
“你却不像他。”封志尚还知道替任裘靡赔罪,她是除非接受道歉的人是他,否则连“道歉”两个字都不会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想惹毛她了。
“字面上的意思。”杨洛手上捧着喝惯的蓝山黑咖啡,等待新婚妻子发起的战争。
“你哪天惹火别人我也会为你跟对方道歉。”
“先对自己说吧。”他会故意挑起战火的对象也只有她。
“我就知道你存心惹火我!”真过份!“哪有人这么对待老婆的,我才嫁你两个礼拜。”连蜜月都没有度过。
“所以要你早点习惯。”
这意谓着──“你每天都要跟我吵上一架才过瘾吗?”
“也许吧。”就算他不刻意挑起,这位杨太太也有办法滋生事端来场口沫大战,根本用不着他动口。
“杨洛!”
“你们──是夫妻?”被遗忘的第三人封志尚不敢相信地看着两人。
“是啊。”
杨洛没有出声,但有点头表示。
有点……怪。怎么看都不觉得很配,一个冷、一个热──也看不出相容的地方,对话像仇人见面似的,很难想象这样不搭轧的两人会是一对夫妻,还是新婚夫妻。
冷和热……有点熟悉感……
“啊,外面下雨了。”何夭夭不经意地嚷了声,唤醒讶异中的封志尚。
透过落地窗看过去,咖啡店外的街道渐渐被细雨打湿,人行道被雨水沾染出更深的砖红色。
米色的风衣背影落在对面街道,在撑伞来往的行人中穿梭,没有伞的米色身影反而显得突兀,雨水打得风衣肩线透出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