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热闹的客栈里,她一脸失神的看着店外的人。
蓦地,店小二声音洪亮的招呼了一伙人进来,他们随意点了几样菜后,就大声的说起话来。
“你们听说没?薛家茶场出大事了!”
她脸色一变,立即转头看向那一桌的客人。
“听说薛爷被押到衙门去了。”
“怎么会?”
“因为这个月要进贡的黄茶无法出货,薛爷主动请罪,就被抓去关了。”
“怎么可能?薛爷做事严谨,怎么可能会犯这么大的错!”
“就是啊,但就不知道是怎么着,那些放在仓库里的御用黄茶全被人给泡了水,这茶叶泡了水,还有得救吗?”
“这下子事情可严重了!北茶出不了,得罪朝廷,会被砍头的呀!”
“就是!但薛爷是个和善的大好人,每个月都赠送米粮给穷苦人,捐款造桥铺路,哪儿有人要帮忙,这银两就送哪儿去,所以,这会儿不只薛家的家仆、雇工,还有好多寻常百姓全涌向衙门,说是要联合替薛爷求情呢!”
“这是应该的,他为人宽厚,慷慨仗义,他人自然也以真心回报。”
愈来愈多人加入谈论,客栈里闹烘烘的,连跟她同桌的老伯都移过去听。
他、他们在说什么?傅沐芸身体僵硬,脚像被钉住似的,那一句又一句令她难以置信的话语在她脑中回响——
御用黄茶泡水了!
薛爷被押到衙门了!
薛爷得罪的是朝延,会被砍头……
她的一颗心荡到谷底,脸色苍白如灰。
她颤抖起身,从怀里拿出银两放在桌上后,快步的奔出客栈,找了一名车夫,跳上马车,再返转苏州,直奔薛家茶场。
“你是中邪了?还是吃错药?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手法来报复爷?”
这是傅沐芸几日未阖眼,烦请车夫日以继夜的赶回薛家茶场后,温钧开口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老总管眼神冰冷,口吻里尽是鄙夷愤怒,他认为她的离开,完全是因为她报了仇,又怕被发现,所以才畏罪潜逃。
“我没有,不是我……”她急急的否认。
“爷对你是一心一意,明知道你是谁,明知道你为何而来,他却东安排西安排的把你排到他的身边,努力的教你一切管事能力,要还你一间茶铺子,结果,你是怎么对他的?”他真的火冒三丈。
暗沐芸如遭电殛般,脑袋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他很早就知道我是谁?”她呆了。
他恨恨的点头,“没错,爷想补偿当年的错,所以他要还给你一家茶行,但为了顾及你的想法,不能做得太明显,不只是你,当年他曾经无心却伤害、甚至被牺牲人生的人,他皆一一派人去做补偿了。”
“等等,我听不懂!”她泪眼盈眶,这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温钧愤怒的一一道来——
爷在出了意外废了一条腿后,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坏事,才让老天爷如此待他?于是,他想起自己刚接下事业时的狂妄无情,他记得有些茶铺子因此而倒店、有些伙计被他辞退了,所以,他派了些人私下到京城去明查暗访,只要有当年因他的不留情面而遭致人生变样的人,他都一一派人用各种方式补偿。
“但在找到傅家茶庄时,你已离开京城,于是,爷找人画出你的模样,要手下们私下到各省城寻你,其中一张也送到爷的手上……”他深吸口气,“也许爷当时对画中的你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所以,在你出现后,他是真的很开心。”
她低垂着头,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眼眶。
“爷就算犯了错,不过是因年轻气盛,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难道感受不到他对你的真心诚意、最深沉的歉意?”
他愈说愈激动,“爷明知道是你,却扛下你犯下的错,他说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好,因为刻意毁损贡品是要砍头的!”
虽然不是她做的,但听闻这么多,也令她羞愧欲死。
她不能让他扛罪!“我要见他,拜托,让我去见他,我要告诉他,他不该认罪,因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做那件坏事……”
“哼,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储藏室的钥匙只有三个人有,你没有,难道是我?还是爷?”
温钧已好久没对她如此严峻,他一定对她很失望。
不,不成,她要自己赢回他的、还有薛东尧的信任,就算真要丢了这条性命,她也一定要去!
衙门的牢狱里,薛东尧坐在一角,虽然是犯人,但他身上没有手铐或脚镣,事实上,他的气色也极好,狱卒很客气,供餐也极好,甚至早上还能洗脸漱口、晚上也有温水擦拭身子。
这些都是他累积的善缘,两名狱卒都曾经接受他的帮助,而衙门外也群聚了好多百姓,甚至有些与他交好的王公富豪,都在为他奔波疏通。
这些情形他都知道,但他心里挂念的只有一个人。
暗沐芸,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什么也没留下就走了?给她的钱财珠宝也没带走,真是个大傻瓜。
她现在去了哪里?报了仇,心终于能平静了吗?
他心里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她,但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他苦涩一笑。
蓦地,他听到了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温钧,他立即起身走到铁栏杆前,“你怎么——”
薛东尧的话未说完,便看到跟着温钧一起来的傅沐芸,她看来有些憔悴,眼眶也红了。
“我们是胡大人动用人脉,给了通关费,才能进来的。”温钧解释。
胡楚也因为薛东尧的事,留在苏州四处奔走,甚至写信快马送至京城,替他跟皇上求情,毕竟这事可大可小,他希望皇上能念在薛东尧之前的贡献,轻罚即可。
薛东尧看着狱卒将狱门“哗啦”的拉开后,傅沐芸立即走了进来。
温钧无奈的看着一脸困惑的他,“沐芸丫头一定要来见你,我不答应,她竟然跑来衙门认罪,击鼓鸣冤。”
说来尴尬,他对她一径的指责,她却跑来认罪,只求主子能月兑险。
薛东尧脸色一沉。“你怎么可以这么乱来!”
她不在乎他对她凶,她看到他了,他没事,只是脸庞有了深青的胡髭,但那一点也不损及他的魅力,他看来仍然沉稳内敛,唯一的抑郁锁在那双深邃黑眸里。
“太好了……”她鼻头一阵酸楚,眼眶发热,喉头更像卡了什么东西似的梗住了话,让她说不出来,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他伸手欲拭去她扑簌直掉的泪水,但还是握拳放下,沉声怒道︰“快走!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这才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她的心又酸又痛,除了有感激之外,还有更多的怒火,“根本不是你,为什么要承认?”
看着她泪眼冒火,身在囚笼的他反而不愠不火,“贡茶是在我的地方被毁,就是我的错。”
他的义无反顾令她心痛,“笨蛋!笨蛋!爷应该很聪明的啊!怎么可以莫名其妙的将罪往自己的身上扛!”
热泪灼痛了她的眼,“好,要这样做,我去认!”
“不可以!”一见她气得拭泪转身就往牢门外走,他立即一拐一拐的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臂,怒气冲冲的道︰“不可以如此莽撞!你若是枉送生命,岂不太负我——”
“负你什么?”她泪水纷飞。
一片情深!然而,他此刻怎能说,情形不同了,这次出了这乱子,他不相信一直想要把他撂倒的翊弘贝勒仍然没有动作。
他要的一直是她,但她留在身边,反而让翊弘贝勒有借题发挥之机,一想到这里,他脸色一冷,“温总管,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