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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江湖启示 第4页

作者:林之华

他不言,知道又怎样?

她略有些释然,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犹豫了,“当我求你,别再跟了,好吗?”

“我说过,这很难。”他微笑,“除非有一天,你愿意跟我走。比起方微,我更有资格做你的老师——哪怕只是武学。”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但我认为,也仅限于武学。”她摇摇头,转身,准备放弃。

“昨天你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我现在告诉你。”他突然道。

她问:“你究竟是谁?”

他说了四个字,两个字是组织的名称,另外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贴上山壁。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一言不发地走向吉普车。

车子很快发动,绝尘而去。

他找出香烟,点燃。她的反应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她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只传说中的毒龙。

一路平安无事。

他驱车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遇上危险路段,超速越过她,确定没有不安全因素后停在路边,等她经过,再跟上。

她很紧张,虽然他知道她一眼也没有看他。

阳光由艳炽转为温软,这荒凉的旅途,左手黑山不尽,右手黄沙漫漫,天地寂寥,一前一后,两个人,两部车。只有他和她。

就这样走下去,也很好。他想。

山风凛冽,很快进入黄昏。残阳如血的暮色里,山路陡然艰险起来。

前方,她不知何故停下了车。然后他才看到,从路边山壁的阴影里走出两个人,与她边打手势边说话,少年模样的男子由身旁的人搀扶着,似乎腿部负了伤。

他猛踩油门追过去。

她低着头在急救箱里翻找针管与血清,正待开口,突兀的两声枪响,那孩子与父亲已然中枪倒地,鲜血从少年的胸口汩汩流出。

“为什么?!”她瞬间红了眼,大声斥责。

她弯腰去扶那瘦弱的少年,被他一把拉开。

“不要碰我!”她厌恶而恼怒地甩开他,大声道。

“不用检查,他们死了。”他不以为意。

一条褐色的小蛇从少年褴褛的袖管钻出来,他扣响扳机,火星迸射。

她愣了一下,蹲检视少年的腿部,方才那个黑肿流血的伤口原来只是一个逼真的伪装。

“这条路经常行经各国探险者、文物考古者和记者车队,意外时有发生。他们可能是属于某个非法武装。”他将从尸体上卸下的枪支扔进吉普车的后座。

她沉默地望着地上的父子,不说话。

他将她拉回车上,“快走吧,天快黑了。”

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反抗,车子发动,行不远又停下。

“就这样走吗?”她低声道。

沙漠的夜晚朔风如刀。

头顶上,繁星密布,明亮得似乎触手可及。

这样的夜,小狄若在,该与他畅饮千杯而高歌,该向他倾诉此际轰然于心的喜悦。

他若在,想必会笑他,自然也会提醒他。想必,自己也不会在意。

他很开心,是那种仿佛少年时纯粹又透明的开心。仅仅因为她的一句话,她肯主动和他说话,话里没有戒备之意。

他真的越来越像个孩子,天真又脆弱。简直诡异,他该感到不安和危险的。

可是此刻,他却想唱歌、喝酒、吟诗,想在这连绵无限的沙漠中舞一回中国古剑,想怎样放浪形骸都可以。他开心得不得了。

当然,她不会明白。

她跳下车,从工具箱里找铁锹,脸上的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惭愧却又十分坚决——那种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又觉得自己也没有错的神情。

他道:“不用这样,我不是方微,不会责备你。”

她不肯要他帮忙,俯身去抱那少年的尸首,突然低声道:“师父常常责备我,是对的。我也怀疑过他们,若是不停车,也不至于会这样。”此后便一言不发。

掩埋完尸体,她发动车子,风驰电掣地前行。

他跟着,消化着她那句话,开心到现在。

远远的山谷那一端,她裹着厚毛毯蜷睡在车里,也不知睡着了没有。

很快,他就知道了。

风声轻啸着从耳边经过时,他捕捉到她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这个傻孩子,还在为那个死去的少年耿耿于怀。

他想告诉她,不要内疚,那眉目天真、看似羸弱的男孩应该早已是一个熟练的绑架犯了,那把锈迹斑驳的手枪下恐怕已死过不少人。

但若告诉她,思及这片苦痛的国土与一路行来的种种见闻,恐怕她还是会一样难过。

这世界上的事,永远不能用公平来要求。

他微茫地笑,伸手裹紧毛毯。想起曾经的年少,胸口依然滚烫的信仰,壮志未酬而同室操戈的种种,忽觉沧桑。其实,他不及她。她的眉目心灵,思度行止,坚执而凛冽,与生俱来,无关年少。

星光清冷,默默地抚慰着这绵延千里已然没落的文明之地,在他们的来前与走后,在日复一日的河流里。

第二天,她早早地先行出发,又不再理会他。

黄昏的时候,终于赶到了目的地。

他隐身在一方坍塌的宫殿石阶后面,焦急地等待。

他确定过那个地下室没有任何危险。他出来后五分钟,她进殿,找到这个入口,跳了下去。

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

当他忍不住准备冲进去的时候,入口处突然响起了轧轧的机关转动声,石板缓缓抽开,她敏捷地跃上地面,弯腰将手中的包囊背起。

那张满头尘灰,挂着笑的脸,看在他眼中,就仿佛这悲怆神秘、沉寂千年的神坛突然盛开的一朵莲花。

他微笑着发了好一会呆,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神殿外,夕阳满天。西风残照里,她高挑纤瘦的身影正迅速地跃过石板横裂的广场,步向吉普车。

上车之前,却忍不住地略略张望。

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她应该是安心的吧,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多少有些许失落?他想。

第三天,她进入尼泊尔。

“抱歉,你我阵营对立,况且我已经有了未婚夫,请不要再跟着我了。”

她想了很多法子试图摆月兑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到后来,或者因为他始终并不逾越,自制而又尊重的行止,使她渐渐不再恐惧,可是,在他虽不至于无礼,却又如影随形的纠缠之下,却越来越紧张与困扰。

她中了计,开始与他斗嘴,很生气的时候,会动手。她的涵养在面对他时越来越不可靠,一时漠然得当他透明,一时又被他惹得像个小孩般不能自控。她当然不会知道,她越这样,那毫无疏离之感的亲密意味,越令他不能自拔。

他什么也不能肯定。关于她的种种,过往的经验似乎不能为他确定什么,她的无奈与苦恼如此显而易见。她应该并不讨厌他,可是也绝不肯接受他。无论是心平气和地婉言相劝,还是委屈已极地气恼指责,都无可置疑、郑而重之地向他昭示着她的答案:拒绝、拒绝、拒绝!

他一径优雅地微笑着回应。可是最难受的一次,他在寒风的夜里连续穿行两个城市,在与她相反的方向,用极速酌以绵醉的清酒,尝试抽离。但是,天亮的时候,他又回到了她下榻旅馆的楼下。

他早知道是徒劳的,然而却还是要努力试一下,为自己更为她。

他不该跟她说:若是世上没有端木这个人,你会不会重新考虑一下答案?他只是这样跟她说,并没有真的打算怎样。虽然,每次猜及她拒绝背后的原因,嫉妒乖张得像雨后疯长的野草时,心里未尝没有这么想过。

她一下子愣住了,在眼泪还没有掉下来之前,转身,“砰”地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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