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文士一身五色长衫,头戴高帽,手上摇着描金扇,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原本带着迷人的微笑,一见秦可卿,微笑竟凝在嘴边,一双清亮的眼则直直地看着她,眼底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潇洒的步伐显得有些举足无措。
没了面纱,优雅高贵,既清艳又妩媚的秦可卿,一身雍容华丽、绣金嵌银的湖色披风,顿时使书香味浓厚的状元境陷入一团瑰丽的氛围中,平民百姓的目光都往她身上瞟了过来。
她一点儿也不以为意,参加过贾家的十二金钗选美,早已习惯了众目睽睽;更何况眼前的书生比起她的美貌来也分毫不差。
他潇洒飘逸、英姿焕发,瞧,应该在此时大呼小叫的瑞珠不也看得目瞪口呆,忘了她惯有的娇悍去帮她取回面纱吗?而宝珠则早是一副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
但见瑞珠娇怯怯地道:“公子,我家小姐的面纱……”声调娇柔,完全不像是她的。
“喔,是。”那书生也宛如大梦初醒,腼腆地合起描金扇,将她的面纱挑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前还给她,那一双洒月兑中又带点英气的乌眸始终正视着秦可卿的脸,仿佛除了她的脸,他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事物。
“多谢。”她握在手里,不打算戴上了。
“不、不客气,小姐客气了。”
他大概晕头转向了吧?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以前在学校她也是人群注目的焦点,因此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二来她对于长相俊美、温文儒雅的人有着习惯性的厌恶,总觉得这种人通常自命风流,其实是非常下流。他们喜欢假装不知道自己生就一副令女人难以抗拒的轮廓,然后又故意装出一副脉脉含情的笑容,等女人给他迷得死去活来时,他才无辜地申辩说自己从来都不知情。
眼前的这位公子就是这副模样。对付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面无表情,把他俊美的轮廓、深情的笑容当空气,来个视而不见,通常这一招会让他们知难而退。
见她若无其事地准备进人十竹斋,那人错愕地道:“你……你要进去吗?”
宝珠掩嘴一笑,觉得他的问题也太愚蠢了,轿子停在十竹斋前,小姐一脚也跨人门内了,他却来问这种明明知道的问题。
见宝珠失笑,瑞珠像是突然间醒了过来一样,这才想起这位俊美的相公那双眼睛就像是粘在小姐身上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终于娇悍地问道:“我说这位相公,你是今年秋试的举子吧?”
“举子?”他模模自己的后脑,像是给问倒了的样子,好半晌才重新绽放那迷死人的微笑,有礼地回答:“您说我是举子,那我就算是举子吧!”
这是什么回答?秦可卿在心里嫌恶地想着。
这里的文人雅士大多自命风流,这位“算是举子”的当然也不例外;瞧他的答法,分明就是想引来瑞珠更多的问话,好绊住她们,她可没那个闲工夫跟一个白面书生瞎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重要的是买书以及浏览秦淮风光。
她伸手制止瑞珠进一步问话,秋水般的双眸盈满客气却充满距离的笑,向那位书生微微颔首,压低声音吩咐瑞珠跟宝珠:“你们俩快去办我说的事,办好了就在金陵茶馆等我。”说完,她轻盈地进人十竹斋。
第二章
十竹斋是金陵著名的私人书坊,除了刻书,也出版发行,数量庞大,内容广泛;堆书的架子除了摆放书籍,也放些古玩盆景。
她在专门摆放佛经的书架前停留,随手拿了一本翻看,刚翻没几页,发觉有人走近,一抬眼便看见一双湛亮如水的黑眸,正是刚刚那位俊雅清秀的书生。她记得他刚刚才从十竹斋中走出,怎么这会儿又进来了?算了,假装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把他当空气就是了。
她把手上的书放回书架,目光调高至最上层,那儿有一整排的手抄本,其中有几本很令她心动,都是关于玄与虚的,她想那里头的内容或许会对自己目前的情况有所帮助,但是高度实在是太高了,就算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正气馁之余,书生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你……你要哪一本呢?”
她心中一动,似乎是因为狭窄的空间,使得他的声音别有一种低沉的性感。她这时才注意到,就站在自己身边的书生比她印象中高大许多,他的胸膛与自己近在飓尺,随呼吸起伏的瞬间会飘来一股男人特有的味道。
她觉得有些压迫,但却不像平常那么样的厌恶,于是随手指了一本,书生很快将它取下,递到她手中。
“谢谢。”她轻声道。
“怀文,朱怀文。”书生像是很高兴似的,扯开一抹闲逸的笑。她发现他有一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有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喔。”她随便应了声,并没有打算打开话匣子。
翻了几页,她发现那本书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这时她把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发现那个名叫朱怀文的书生依旧站在身边,并且很有礼貌地与她保持三步的距离。
用那双楚楚动人的明眸看了他一眼,他大步一迈,来到自己面前,还是那好听的声音:“这次要哪一本?”
她再指了几本,接到书时,仍只是轻声道了句谢,就把目光再度专注于书本上。
如此反复几次,他始终静静地在一旁,一等她有需要便上前来替她服务,丝毫没有用言语打断她的意思,反而是她自己终于被好奇心征服,从字里行间慢慢地抬起头,缓缓地将目光往他身上移去。
他的眼神老早就等在那儿,还是那抹温文儒雅的笑,手中的折扇仍轻摇着。
真是个奇怪的书生。她将手中的书轻轻合上,“我发现你根本没有在找书。”从刚刚到现在,除了帮自己服务,他没有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那么,他到底来十竹斋做什么?
“喔,原来你也注意到了。”他的语气有受到重视的愉快,还有一点点的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你真的打算一直把我当空气呢!”
柔和从秦可卿的眼中瞬间消失,心里的堤防也再度高筑;如果他以为耐心可以换来佳人青睐的话,那么他恐怕要失望了。
她轻描淡写地道:“我是打算继续这样。”她得意地等着看他那张俊脸出现挫折的表情。
“哦?”他的确感到挫折,不过刚强也很快重回脸上,他耸耸肩笑道:“无所谓的。”挥开折扇,英俊的脸重新挂上温雅的笑。
她必须承认,这个朱怀文的确有点与众不同,他眼中那抹自信的光芒很是耐人寻味,也就是说,可能从来也没有人让他失望过。
可是她秦可卿在意的是在那张俊美的脸孔底下装着的,到底是不是一颗与之相符的脑袋。
内涵比外表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你是今年秋试的举子对吧?”她问。
“嗯。”折扇一合,他思索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回答:“这个问题你的侍女问过了,我只能说,这次秋试的确有我的份。”
那就是举子嘛!闭弯抹角的回答令人生厌。
“你不认为先通过秋试再来追求姑娘会是比较理智的做法吗?”
他折扇挥开,伴随着有礼的声音道:“姑娘所言极是,但是我并没有失去理智啊!泵娘何以这么说呢?”
纵使心里在轻蔑地冷笑,她的表情依旧温柔,语气也优雅得很:“傻傻地在这边当个陌生姑娘的书僮,这不叫失去理智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