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就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男人平平地述说著未婚妻的外遇事件。“我是个理智而冷静的人,我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醒,所以,我的未婚妻并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正常的男人会这么理智而冷静吗?古夕蔷怀疑。
她不免提出一个很理所当然的疑惑。“你爱她吗?”
对方沉吟了半晌,才慢慢地说:“她占据了我一半的生命,十年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已经像亲人而不像情人,我对她的爱,其中的成分是很复杂的。”
“所以,尽避你知道另一个男人上了她的床也不介意吗?”她认真揣测著他的心情。“不,你不可能不介意,否则就不会有受伤的感觉了。”
“我会觉得受伤,是因为我的未婚妻在我的床上时是个冷感的女人,她对我的温柔和挑逗全无反应,却能与另一个男人果裎相拥,对我而言是种严重挫败的感觉。”他用“严重挫败”来形容,但语调却出奇的轻淡。
迸夕蔷的心脏失速狂跳了起来,整张脸孔发热发烫,这个问题果然隐私,她还不曾和任何一个朋友谈论过如此“深入”的话题,就连最要好的妤洁也不曾谈过。
“你没问题吧?”男人可能听见她呼吸变得急促,声音里透著隐约的笑意。
“噢~~嗯。”她捂住话筒,深深吸口气,不够,再用力吸一囗,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没问题,你继续说。”
“本来,我以为我的未婚妻会对我的亲吻和触碰完全没有感觉,可能是因为患了性冷感的病症,她甚至告诉我,她根本不喜欢和男人有肌肤之亲。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很体谅她,不敢对她有所要求,呵护了她十年,并不因为她的病而打算解除婚的,甚至还陪她看过心理医生,却没想到,竟会让我看见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这是一种受骗的感觉,你能想像那种被全心全意疼惜的女友所欺骗的感觉吗?其实,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今天早晨六点所看见的景象。”他平静地叙述著,古夕蔷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过多的情绪,只觉得包含著深深的疲倦。
她听得有些发呆,怔怔地问:“那个男人的条件强过你吗?”
男人思索了片刻。“这很难说,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你所谓的条件指的是外表还是内在?那个男人除了他的外表,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么,他的外表迷人吗?”
“不算差。”
“比你强?”她强调地问。
男人低抑地轻笑著。“这个部分不讨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长相,没有比较的标准。”
“咦——”古夕蔷嘲谑地笑著。“如果你是个五短身材、戴著黑框眼镜、又不修边幅的臭男人,那就别怪你的未婚妻性冷感了。”
“也许吧。”男人纵声大笑起来。
“我想,你的未婚妻并不爱你,她或许和你一样,只是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也或许她爱你就只是一种对哥哥的爱,所以你无法点燃她的热情,然后你就误以为她患上了性冷感的病,其实你们这段感情根本没有维系的基础和必要,事实上你的未婚妻根本没有性冷感,她的冷感只针对你而已。”古夕蔷一连串地说完,流利得连自己都吓一跳。
话筒那边静默著,古夕蔷有些发窘,怀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不一会儿,她竟然听见淙淙如流水的钢琴声清脆悦耳地响起,没想到,对方又重新播放了一次“泰绮思冥想曲”的演奏乐,刹那间,她的心乱了节奏。
“你有没有男朋友?”男人反问。
“有啊。”古夕蔷想起了沉雨青,她和沉雨青之间算是情侣吗?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和沉雨青是国中、高中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两个人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女乃女乃也自然而然的认为她将来就一定会嫁给沉雨青。
“你对男朋友的反应是怎么样的?能不能说一说?”男人问。
迸夕蔷僵住了,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对沉雨青的反应?她根本不知道她对他有过什么反应,他们之间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呢!
赫然之间,她省悟过来,自己对沉雨青从来没有热情过,难不成,她也对沉雨青冷感?
“不方便说吗?”
“当然不方便说。”古夕蔷跌进了自己的问题里,回答得有点心虚。“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我总不能详详细细描述给你听吧,反正我不是一个性冷感的女人就对了。”
男人又静默了,除了“泰绮思冥想曲”的钢琴声,四周都是寂静的,寂静的大厅、寂静的旅社、寂静的男人。
许久许久,话筒那边才传来男人沙哑的低语。
“你的窗子看得见月亮吗?”
迸夕蔷下意识地望向窗子,仿佛被催眠了似的轻轻说“看得见,很圆、很大的月亮。”
男人沉沉地低笑著,又说:“我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就是玫瑰——也许不是。”
迸夕蔷怔了怔,这才突然听明白,他正在念“倾城之恋”中范柳原打电话给流苏的两句对白,她的脑中一片迷茫,浑身的肌肤泛起一圈又一圈莫名的战栗,心脏的跳动倏忽间失去了控制。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能把小说中的对白自然而流畅地念出来。
“我喜欢编写与众不同的故事,却没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居然是向来最嗤之以鼻的老套情节,偏偏,置身其中时反而茫无头绪,真是可笑。”男人自嘲地笑著。“幸亏你不知道我是谁,这就是对陌生人倾吐心事的好处,我不必担心你会不会出卖我。”
“这么严重,那你肯定是名人了,不过任何名人一到了我们这种山中小镇,统统会成为名不见经传的人。”古夕蔷忍不住轻笑起来。
“真的?”男人很怀疑。“冬情温泉到底在哪里?”
“在台湾的某座山上。”古夕蔷格格笑著。
男人很有默契地不再多问,一开始,他们就说好了不过问彼此的私事,不过,他仍对她有好奇的地方。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为什么会选择在小镇上的温泉旅社工作呢?”他忍不住问。
“嗯——”古夕蔷沉吟了半晌,才回答:“因为我有气喘病,山上的空气比较适合我,前年到台北念大学时,就因为空气太混浊而让我时常发病,大学勉强念了两年就支撑不下去了,只好办理休学回山上来,我是个不能做剧烈运动的女孩子,和山下的世界格格不入。”
“原来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迸夕蔷微愕,然后轻笑了两声。
“你是个奇怪的人,反应和一般的陌生人不一样,我最常听见的都是敷衍的安慰词,没听过你这种的。”
“大凡人类都是凡夫俗子居多,没什么特别。”他不疾不徐地说。
迸夕蔷惊异地抿了抿嘴,对方居然骄傲得那么理所当然。
他的嗓音中似乎带著一股魔力般迷惑著她,令她莫名地心动,潜意识里,她竟然对男人有所期待,她想期待什么?期待男人能主动追问她什么吗?
她的心跳不断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迷乱在她体内无尽蔓延,望著悬挂在窗上的那轮明月,她的呼吸渐渐觉得不顺畅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要你的未婚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成分过于复杂,不是要或不要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更何况,我们早半年以前就已经决定在耶诞节那一天结婚了,喜帖、婚纱、喜饼统统OK,就连晶华饭店的酒席也早在两个月前订好,一切都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