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她唇上浮起朵笑。
“原来叔叔和爹爹不同,叔叔虽然冷着脸,可是在我做恶梦钻进他被窝时,他不会赶我走,我黏着他时,他从来不会甩开我,他只会这么叹——”她深吸口气,再大大地吐出。“好像拿我没办法似的。”
应铁衣的嘴角漾起了淡淡的笑。
“阿叔会疼我、教我,偶尔也会打骂我,可我还是最喜欢他,我一直以为阿叔会永远在我身边,就算我结了婚、生了小娃子,甚至变成老婆婆,阿叔都会在我身边,他永远不会变、永远不会离开,可如今——”她咬住了唇。
“就算你结了婚、生了小娃子,甚至变成老婆婆,我永远都会是你的阿叔,乖娃儿,这是不会变的。”他的声音仿佛混杂着疼惜与苍凉。
“不,”她摇头。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跟从前不同了。”
“阿叔,我不懂呀,”她语带哽咽。“要怎么样才能和从前一样?要怎么样你才能和从前一样地看着我?”
“我不是和从前一样吗?”
他逃避地转开眼。
“不,”她伤心地将脸埋进膝里。“不一样了……”
应铁衣又叹了。
那熟悉的叹息钻进了耳,娃儿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映在水里的眸子,那是一双充满了疼惜、充满了怜爱,又充满了折磨的眸子,像极了从前他望着她时——
裘娃儿急急转过头,也不过就这么一瞬间,那眸子里的一切已尽数褪去,那黯淡无光的眼里,什么也没有。
娃儿生气了,她手一紧,抓了满地的青草便往他丢。“我讨厌你!呜……你不是我的阿叔,你走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娃儿——”
“别叫我!”她站起身往院外走。“我的名字只有阿叔能叫,你不是他,你不是——”
“娃儿,”应铁衣拉住她的臂膀。
“你冷静些。”
“我不要!”
娃儿哽咽着。“你心里就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所以离得我那么远,所以、所以……”
“娃儿!”
应铁衣手上略一使力,裘娃儿便往后一转,于是月光便这么亮晃晃地兜头一照,照亮了那小脸蛋上每一分神情,照亮了她眼底犹嫌稚女敕的情感。
应铁衣惊讶地松开了手。
“你——”
“你讨厌!”
娃儿接得很顺。“你——”她低下了头,两手揉着眼底滑出的泪,嘴里抽抽噎噎的。“你讨厌啦!”
“娃儿,你看着我。”
他欲捧向她脸庞的手抖颤着,那冤家却不懂他的心,还使气地偏开头去。
“娃儿!”
他挫败地低喊。
这时才看向他,那瞳眸里还蓄着泪,可却显得那么澄澈而坦然,其中的情感又是那么的昭然若揭、毫无掩饰。
“娃儿……”绝不会错认她眸里所写,应铁衣低哑地喃道:“你当真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娃儿眉打着结,眼底也写满了困惑。“我不懂我是怎么了?我不懂我心里的情感是什么?我睡不着觉,只想跟你说话,只想让你再敲敲我的头,再骂骂我,我是疯了吗?”
她转过身。“我只知道我好想念你,有时候想着想着,就觉得想哭、我不懂呀,阿——”习惯性地要唤出声,却又收了住。“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要我、不理我了?我不懂。”她摇着头,长发遮住了双颊。
“你——”
他很困难地说。“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她不解地望着他。
“那大,在林子里,”他低声道:“我不是吓着你了吗?你连让我近身都不愿,还缩着身子发抖。”
“那、那是……”娃儿苍白的颊顿起红晕。“那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我这三个字,她说不出口,只好跺了跺脚。“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被吓着的,可我并不怕你呀,我只是一时间没法子反应,才——”
“我为什么要怕你呢?”她声音转轻。“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这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先是一阵狂喜窜起,再来忧愁又浮上了眉,他望着她的眼,看着那盈盈眸子里的纯真,他不能不怀疑,她真的懂的爱情与亲情的差别吗?她真的懂得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那天在林子里,我和你陆叔叔说的,你都还记得吗?”应铁衣立在池边,一张脸看来仍旧冷淡,只颊上一点淡淡的红潮微泄露了他的心。
“记得。”她点了点头,双颊有如火烧。
“我们说了什么?”他问。
“陆叔叔问你爱她不?你说爱,陆叔叔以为你爱的是蝶姐姐,你说不是,你爱的是——”原本说的极溜的口舌一顿,裘娃儿分不清心里是羞、是喜?是害怕、还是高兴?只觉整个人热烫烫的,像发着高烧似的。
“你……爱的是、是我。”她话语在嘴里打着转,听来越发模糊不清。
“那么你懂吗?懂我的心思吗?”他声音带着点哑。
“我……”她的心里其实还是懵懵懂懂,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这是八年来不断层层累积,深不可破的情感,可这样的感情与他口中的爱,是相同的吗?
看着她眼中的迷惘,应铁衣一咬牙,像什么都豁出去似的说:“我对你,是想当夫妻的那种喜欢,你懂得吗?一个你从小唤作叔叔的人,却对你有着这样的心思,你不害怕?不讨厌?不觉得这个人恶心下作吗?”
“阿叔!”情急之下终究把这个称呼唤出口,看他如遭电击的一震,裘娃儿后悔地捂住自己的嘴。
看着他深幽的眸子里沉沉的哀伤,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拧疼了,在她心里,他这个阿叔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她从不曾想过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她更不曾想过,当她见到他这模样,却一点也不觉失望,甚至还想紧紧地抱住他、护住他——
“我不害怕、不讨厌,更不觉得恶心下作。”她每说一句,那赤着的小脚便朝他走近一步,一直走到他跟前,她抬头看着他,小手拉着他的衣服,下定决心地说:“我愿做你的妻子。”
应铁衣被她那双毫无一丝虚伪的眸子给撼动了。“你……”他低哑地说:“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愿做你的妻子。”她突然扬起唇。“你以为我不懂妻子是做什么的吗?女乃女乃早和我说过了,做了夫妻便要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绝不分离。”她的眼变得更亮了。“我愿意如此,咱们永远都在一块,生也在一块儿,死也在一块儿。”
应铁衣看着她,他张了张嘴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全化作了一声呼唤,全化作了那紧紧锁住她的怀抱。“娃儿!”
从来不曾被他这么抱过,她愣愣地眨了眨眼,可那环抱着她的臂弯多么的舒服,那在她鼻端的气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温暖,于是她的身子软了,她的手也环向了他的腰。“阿叔——不,我不能再这么唤你了,可我要叫你什么呢?”她嘀嘀咕咕一的,像只百灵鸟儿似的。
“你不怕吗?”他把话吐进了她的耳。“不怕人家说闲话?”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怕人家说?”她扬高了头,随后又更偎进他怀里。“我想回谷里去了……”她低低地喃。
“怎么了?”他抚着她微湿的发,心里仍觉得这像场梦,可怀里的馨香是真,那在耳边呢呢哝哝的话语也是真的,如果这是梦,那么就让他永远沉在这,别醒来了吧。